“這孫策,腦袋裏裝的都是水嗎?”

袁耀騎在馬上,雙手攤開,故作疑惑狀:

“我都說了我要去吳縣了,他怎麽就不聽呢?”

“人與人之間,連最起碼的信任都沒有了!”

袁耀左側,許貢和蔣幹並馬而行。

這兩人對孫策都心懷極大的怨氣。許貢之所以記恨孫策,自然是因為孫策從他手上奪取了吳郡,害他從一方諸侯淪為流亡士人。而蔣幹對孫策的怨氣,則純粹因為孫策在烏程差點置自己於死地。

兩人此時聽了袁耀的話,自然知道袁耀這是在故意揶揄孫策。

一想到這幾天來袁耀兩次三番戲耍孫策,不僅哄得孫策大軍團團轉,還讓孫策損失了無數錢糧,兩人心中就都感覺出了一口惡氣。

隻見許貢撫掌大笑道:“孫策好逞匹夫之勇,如何能與都督鬥智?”

蔣幹也拍手稱快:“都督隻略施小計,便讓孫策暈頭轉向!”

“不僅摸不準我軍動向,還總是與我軍背道而馳!”

“哈哈哈哈!”

眾人大笑出聲,好不快意。

“啟稟都督,還有三裏路就要到吳縣了!”

眾人開懷大笑之際,前軍忽然飛馬跑來一騎。

“甘校尉讓小人來問都督,待會到了城下是否按計劃行事?”

袁耀收斂了表情,正色道:“告訴甘寧,就按昨晚我交代給他的辦!”

“要是出了岔子,我唯他是問!”

騎兵神色一凜,拱手:“諾!”

話畢便調轉馬頭,往前軍趕去。

許貢和蔣幹對視一眼,頓時明白袁耀把他們兩人叫來,不是專門取笑孫策的。

“許公有沒有興趣,官複原職啊?”

袁耀似笑非笑,將目光打量向許貢。

……

半個時辰後,吳郡郡治吳縣。

朱治看著城下黃壓壓一片的袁軍,一臉憂心忡忡。

“周瑜那邊有消息了麽?”

同樣的話,朱治這兩天已經問過十幾遍了。

而他每次得到的答案也都一樣。

隻見旁邊的郡將拱了拱手:“派出去的信騎,都還沒回來。”

“這周瑜!”朱治恨恨道:“他不是在由拳嗎,怎麽沒把袁軍擋住!”

郡將猶豫了一下,說出了自己的猜想:“或許袁軍北上的時候,繞過了由拳。”

朱治怒道:“就算袁軍繞路,他周瑜難道一點察覺也沒有嗎?”

“殄寇將軍讓他執掌大軍,又托付給他上萬將卒,他卻一點作用都沒起到!”

“美周郎美周郎,徒有其表,空有其裏!”

郡將又道:“還有一種可能……”

朱治不耐煩道:“說!”

郡將咽了口唾沫:“也許我們聯係不上周護軍,是因為袁軍從中作梗!”

朱治眼中精光一閃,點了點頭:“你是說,是袁耀把我們派出去的人都給截住了?”

“嗯,你這麽一說,倒有幾分道理。”

朱治沉吟片刻:“或許是我錯怪周郎了,袁軍這麽多兵馬北上,他不可能沒發現!”

“有可能他派來示警的人,也在半路被袁耀攔住了!”

“而袁軍截斷我們和周瑜的聯係,無非是想讓本太守誤認為吳縣孤立無援,以此逼咱們就範!”

朱治瞬間便腦補了一出好戲,並自認為識破了袁耀的小伎倆。

“難怪許子將評價袁家小兒,說他是個小奸賊!”

“果然有些小聰明!”

“哼,本太守偏偏不上你的當!”

“傳令四門守兵,非本太守親令,不得打開城門,違者軍法處置!”

……

袁軍陣中,袁耀正在對自己的部署進行最後的複盤。

“嗯,是時候了,子翼,該你上了。”

一旁的蔣幹,此時卻同樣一臉憂心忡忡。

“大都督,今日之事非得如此麽?”

袁耀眯了眯眼:“怎麽,你怕了?”

蔣幹下意識地點了下頭,又立刻搖頭道:“在下隻是覺得,此事有所不妥!”

袁耀冷笑一聲:“有何不妥?”

“我這可是名正言順!”

“他要是識相,我還會留他一命;他要不配合,那就休怪我不留情麵了!”

蔣幹嘴唇動了動,但看到袁耀一臉的冷漠,又將勸說的話生生憋回了肚子裏。

袁耀看出了他的為難,便是主動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和顏悅色道:“子翼,你隻管去吧!”

“是非對錯,都會衝我來,而你隻不過是照令行事罷了。”

“而且,這事也不一定有什麽嚴重的後果。”

蔣幹又想了想,最終點了點頭。

袁耀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或許蔣幹所認為的嚴重後果,在袁耀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呢?

深吸一口氣,蔣幹鄭重道:“謹遵大都督之令!”

……

不一會兒後,蔣幹偕同中郎將黃忠,兩人騎馬來到了距離城樓一百五十步遠的地方。

黃忠有些詫異:“到這兒就行了?不往前再走走?”

蔣幹拍了拍銅製大喇叭:“我有這個!”

“不過這麽遠距離,你行麽?”

黃忠也拍了拍馬背上的弓囊:“沒問題!”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不等蔣幹開腔,城樓上便傳來一道喊聲。

蔣幹愣了愣,旋即舉起銅製喇叭:“我乃新任吳縣縣令蔣幹,特來貴地赴任,還請朱太守打開城門,讓我進城驗印就職!”

城樓上,朱治神色陡然一變,怒聲道:“好一個袁家小兒,跟本太守玩這一手!”

吳縣是吳地的縣治,也是吳郡的郡治所在。

在趕走許貢後,朱治便代理了吳郡太守。因為擔心吳郡四姓作亂,加上孫策手下缺乏文官,便暫時沒有任命新的吳縣縣令,由朱治全權處事。

因此直到此時,吳縣縣令一職還是空懸著的。

朱治想過袁耀用“揚州都督”的名頭壓自己,來逼迫自己打開城門。

但朱治早就想好了對策,那就是以自己“吳郡太守”的名義,直接拒絕袁耀入城。

雖然袁耀持假節、都督揚州諸軍事,在名義上可節製揚州境內所有武官和軍隊,包括秩兩千石的吳郡都尉程普,以及在揚州境內領軍的殄寇將軍孫策,並且可以隨意處死違抗軍令之人。

但朱治這個吳郡太守可是文官,你袁耀這個揚州都督再牛逼,也無權節製文官啊!

你以為你是誰?揚州刺史嗎?

由拳令、海鹽令怕你,是因為他們手裏沒兵,城小池淺,怕被你攻城屠地。

我朱治麾下有兩千郡兵,且這吳縣城高池寬,豈能受你袁耀的擺布和要挾?

笑話!

“咳咳,你下去!”

朱治斥退剛才問話的郡將,親自站到了垛口跟前。

“蔣幹是吧?”

“本太守不記得有奏請刺史部,任命新任吳縣縣令啊!”

“不知道你這個吳縣縣令,是誰表舉的!”

朱治一臉冷笑,心裏打定主意,今天必須給袁耀一點顏色瞧瞧!

現在就等這個叫蔣幹的,說出自己的吳縣縣令,是你袁耀用豫章太守的名義所表舉的!

我朱治,今天便替你父親袁術好好教教你這個不肖子,大漢的官製到底是怎麽規定的,察舉製又是怎麽個察舉法!

小樣,你一個豫章太守,還想表舉吳郡的縣官,等著鬧笑話吧你!

蔣幹歎了口氣,心裏知道朱治果然掉進了袁耀的陷阱裏。

“在下的吳縣縣令,是袁刺史所表舉的!”

蔣幹一手舉著銅印墨綬,一手舉著喇叭,鼓足了腮幫子大聲喊道:

“有任表和印綬在此,可為官證!”

朱治顯然還沉浸在幻想中,並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袁刺史?他有什麽權力,表舉我吳郡的縣官,嗯?”

“嗯?!袁刺史?刺史?!”

蔣幹再次喊道:“沒錯,袁刺史!”

“我的吳縣縣令,是新任揚州刺史、兼揚威將軍,持節都督揚州諸軍事的袁大公子親命,有何不可?”

城樓上,依稀能聽見牙齒打顫的聲音。

朱治的臉直抽抽,上下兩排牙齒更是打架一樣抖個不停。

“朱太守,哦不,準確點,要稱呼你為朱代太守!”

一個年輕人,騎著一匹高頭大馬,緩緩走到了蔣幹和黃忠身邊。

正是又一次自己給自己升了官的袁耀!

朱治臉色鐵青,死死瞪著袁耀。

是啊,自己有什麽資格替他爹教育他?

人家有個好爹啊,哪怕不學無術,隻會聲色犬馬,也能隨便當個刺史、將軍玩玩。

是自己這種人能嘲弄的?

“袁……府君,請問故刺史惠公現今高就?”

“你說惠衢啊!”

袁耀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隨口答道:“為了給我騰位置,我爹表舉他去當徐州刺史了。”

好家夥!

這種事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能說出來啊!

未免有些太肆無忌憚了吧!

等等,我怎麽感覺哪裏有點不對勁呢?

朱治終於回過神來,一拍手道:“袁都督,按三互法,惠衢惠刺史乃琅琊人,是不能擔任本州刺史的!”

“怕是你在誆我吧!”

“哦~”袁耀一拍自己腦袋,顯然他忘了還有三互法這檔子事。

“那就是我記錯了!”

“惠衢當的不是徐州刺史,是豫州刺史!”

朱治已然看出袁耀在鬼扯,怒道:“你現在還不是揚州刺史吧?袁大都督!”

袁耀也惱火了:“你這人怎麽這麽煩!”

“我說我是就是,哪來那麽多話!”

“就問你一句話,我這個揚州刺史到你吳郡來視察,你開不開城門!”

朱治冷笑連連:“本太守要是不開門呢?”

袁耀死死瞪著朱治:“有本事,你就再說一遍!”

朱治以為袁耀惱羞成怒,反而大笑起來:“我就不開!”

“這城門,今天不開,明天也不開,你袁大都督又待我怎樣?”

袁耀看著朱治,忽然笑了出聲:“朱治,你以為你認了孫策當少主,我就動不了你了?”

“你不會以為,孫策現在能趕過來救你吧?”

朱治仍保持著清醒:“袁大都督,你剛才說的話我怎麽聽不懂啊!”

“我這個吳郡太守,還有孫策的會稽太守,都是你父親表舉的。”

“袁公是我們二人的舉主不假,對我們有恩也是真!”

“但是”朱治頓了頓,接著便鏗鏘有力道:“袁公固然有恩於我們,但是這不代表我們二人什麽事都要聽你的!”

“我們除了是袁公所表舉的官吏,還是大漢堂堂正正的一郡之長!”

你又算什麽東西!

最後一句話,朱治隻能在心裏暗罵。

袁耀自然聽得出朱治的話外之音。

不過,誰會跟一個將死之人置氣呢?

“哈哈哈哈!”

隻見袁耀不怒反笑,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

“城內所有人,都聽好了!”

袁耀神色平靜,好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但一旁的蔣幹,還是迅速把喇叭放到了袁耀跟前。

“本刺史,即刻起罷免朱治的吳郡代理太守之職!”

“並就此宣布,朱治,據城謀叛,其罪當誅!”

“城內兵民,若在一炷香內打開城門,餘罪不論!”

“若能生擒或斬首朱治者,皆有功賞!”

“若一炷香後,城門不開,我立刻攻城,城破之時,凡朱治以下兵吏,皆以附逆之罪論處!”

在大喇叭的加持下,袁耀的聲音,瞬間傳遍了吳縣城頭。

城牆上的所有將卒,此時全都看向了朱治。

朱治一張臉,此時已變成了豬肝色。

“豎子安敢!”

朱治指著袁耀便破口大罵。

袁耀懶得再看朱治一眼,隨口便對一旁的黃忠下令:“射吧!”

黃忠毫不猶豫,立刻取弓搭箭,瞄準了在垛口處暴露了半個身子的朱治。

朱治自然也看到了袁耀身旁有人彎弓搭箭,但他根本不相信袁耀會對他下手。

更不相信,袁耀真的會揮兵攻城!

但一旁的郡將信了,在最後一刻朝著朱治撲了過去。

“太守當心!”

嗖!

噔!

一支羽箭,釘在了城樓橫木上。

而這支箭的軌跡,剛好穿過朱治剛才站立的地方。

城樓下,黃忠老臉一黑。

“少主,我沒射中!”

見有著百步穿楊本領的黃忠,居然一擊未中,袁耀有些吃驚。

不過,就這麽容易就射殺了朱治,未免也太想當然!

“撤!”

袁耀隻遲疑了一秒鍾,便再次下令。

蔣幹早就等著這句話了,手裏的韁繩也早都攥緊了。

袁耀話音未落,蔣幹就已經在調轉馬頭了。

至於造價不菲的銅製喇叭,也被蔣幹直接丟在了地上。

黃忠卻又取了一支箭:“你們先撤,我再射一箭!”

“隻要他露頭,我這一箭一定中!”

袁耀終於生氣了:“我說了,撤!”

蔣幹調轉了馬頭,已經準備夾腿狂奔了。

回頭見袁耀和黃忠都沒動,趕緊勸道:“黃將軍,大都督軍令不得有違啊!”

“諾!”

黃忠老臉再次一紅,將弓放回弓囊,策馬擋在袁耀身後作掩護狀。

此時袁耀的貼身親將陳到,也已拍馬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