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之軀,在這大絞盤中被磨為粉碎。
長刃翻飛,利矛戳刺。
刀砍入骨肉的鈍響,士卒重傷後的痛苦呻吟,馬匹受戮後的嘶叫,各種各樣的慘烈聲,蓋過了隆隆戰鼓。
整個戰場,有如鬼域。
除著交戰的持續,越來越多的後續兵力被投入到戰場當中。
高踞馬上的劉封,舉目遠望,隻見向西一線,橫亙十數裏,數不清的士卒糾纏在一起,大部分都被鮮血洗染,分不清誰是誰。
征戰無數,殺人無數,但在此刻,看著如此規模的大混戰,劉封的心頭仍不免湧上幾分震撼。
從清晨殺到中午,屍疊累累,血染大地,但這場大決戰依舊不分勝負。
前方側翼,塵埃驟然大作。
巢車上的哨兵急是旋動信號旗,旁邊的牌兵忙道:“主公,側前方敵人有騎兵殺到。”
劉封微微點頭,戰鬥廝殺到這份上,也該是曹艸動用他殺手鐧的時候了。
“傳令下去,騎軍迎擊。”
號令傳下,黃色的令旗旋轉攪動,翼側巡遊的四千騎兵聞令,迅速衝出本陣,迎著那襲卷而來塵暴殺去。
這洶洶的騎軍,黑色的鎧甲反射著陽光,周身呈現出一種火焰外沿般的金黃光芒。
伴隨著雷霆般的怒吼,這些勇敢的騎士,一個個雷奔電走,快馬如龍,仿佛是從地獄回到人間的複仇鬼神。
身處南方,沒有馬匹的來源,劉封能建立起這樣一支成規模的騎兵,還要感謝曹仁和曹洪兩兄弟。
早年的江陵一役,劉封生擒曹仁,繳獲近一千良馬的第一桶金。其後,又在淆水一役,大破曹仁虎豹騎,再度繳獲戰馬數千。
正是仗著這些繳獲的戰馬,再加上四處搜羅,劉封才能夠建立起一支規模約五千人左右的騎兵。
盡管其數量尚與曹家騎兵有所差距,但對於一個立足於南方軍閥來說,這已經是相當的不容易。
況且連年來曹艸騎兵多番遭損,此消彼漲之下,曹軍的騎兵優勢已經無法成為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所在。
神思之際,那兩道東西而至的鐵流,已是轟然相撞。
在一波人仰馬翻的慘烈之後,數千騎兵絞鬥在一起。
塵埃落定,當劉封凝目遠觀時,卻忽然發現了幾分不同尋常。
根據戰前的偵察,曹艸應當有一萬左右的騎兵,但是在此時這支交戰的敵騎數量,卻不足三千餘騎。
而這曠野之上,敵我雙方的力量分布一覽無餘,細細搜尋,卻並不見曹軍其他七千多騎兵的蹤跡。
這其中,似乎另有玄機。
細觀良久之後,劉封的嘴角上鉤,閃現過一絲不易覺察的詭笑。
##########泥澤之中,於禁和他的三千鐵騎在緩緩的行進。
從昨夜開始,他和他的騎士們,就在督促著數千民夫填澤開路。
這樣大規模的會戰,無論敵我雙方,都不可能僅僅隻有表麵的那麽多兵力,光是為了從許昌方麵運糧,曹軍這一次就征集了將六萬的民夫。
劉封軍方麵也不例外,此番樂嘉決戰,同樣在淮南一帶征集了大量的民夫。
不過,令於禁感到興奮的是,就在開戰前不久,他剛剛收到一個令他精神為之一振的情報。
或許是為了確保左翼壓倒姓的優勢,劉封將原本布於右翼的萬餘江東兵調走了一半有餘,以數千民夫建起了一道簡易的營壘,似乎是想借此來彌補兵力上的削減。
敵人這般的臨戰變化,正中於禁的下懷。
隻要他的騎兵能成功的填澤而過,憑著騎兵的衝擊力,便可一擊衝散那些基本沒有戰鬥力的民夫,借此潰勢,可輕而易舉的衝破敵方營壘,一舉擊垮那數千不堪一戰的江東兵。
一切似乎都在按著曹丞相的預計在進行,於禁儼然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加把勁,都給我麻利點。”
念及此,於禁揮鞭大喝一聲,驅使著民夫們加快填澤的速度。
曰過正午,不知不覺中,漸已西沉。
耳邊的傳來喊殺之聲,依然沒有減輕的跡象,沼澤之南的主戰場,血戰仍在繼續。
然而,探馬卻一次比一次焦急的趕來,帶來的是本軍漸已不支的壞消息,曹艸更是屢次的派心腹前來,催促於禁加快動作。
於禁所能做的,隻有鞭笞著民夫不停的工作。
幾千民夫,從昨晚到現在,幾乎就沒有休息過,連喝口水的機會也沒有。在官軍威逼之下,他們隻能如畜生一般無休止的忙碌,不堪重負,活活累死者,竟有數百。
於禁並不是殘酷之人,但在這樣關鍵的時刻,他隻能收起心中的仁慈,命令將民夫的屍體一並填入澤中,仍舊殘忍的鞭笞著這些苦力勞作。
黃昏時分,一條貫穿沼澤,長達數裏的土路,終於被填了出來。
沼澤之畔,正在加固營壘的民夫們發現了沼澤中的異狀,很快便有驚恐者回營前去報信。
於禁毫不遲疑,長嘯一聲,率領著他的三千騎兵衝出沼澤,向著南軍剛剛紮好的營壘前去。
鐵騎如從天降一般,突然出現在眼前,千餘民夫間時驚恐而散。
於禁的鐵流毫無阻擋,鐵騎踏破那脆弱的營柵,**殺入敵營之中。
就在於禁準備借著敵方潰亂之勢,一舉衝垮那幾千猝不及防的江東兵時,他卻赫然的發現,潰散的民夫之後,竟然聳立著戒備森嚴的南軍步陣。
大旗之下,老將張任橫刀而立,當他看到衝入營中的敵騎時,滿是白須的嘴角,不禁流露出一絲冷笑。
幾天前,當劉封接到曹艸的戰書,去往預定的戰場視察之後,就暗自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隨後,龐統透徹的分析,則讓劉封恍然覺悟。
奇正相合。
這麽多年來,從官渡到徐州,從徐州到關中,諸般戰役,曹艸無不是以奇兵致勝。
龐統根本不相信,在這樣一場決定興衰的大決戰,曹艸會把取勝的籌碼,全部壓在一場二十萬人的血肉廝殺上。
殲如曹艸,必有奇兵。
這一片看似無法用兵的沼澤,恰恰便是出奇兵的最佳之地。
當天,在回應了曹艸的決戰之邀時,劉封便和龐統定下了將計就計之策。
他根據曹艸的預想,將戰力較弱的江東兵排在了右翼沼澤之後,為了進一步迷惑曹艸,他甚至還臨陣削減了右翼的兵馬,故意把一群沒有戰鬥力的民夫派了上來。
而隱藏在這營中的,卻是張任所率的五千精銳的荊益混合兵團。
當於禁和他的騎兵衝入營中之時,張任就知道,他那年輕的主公,又一次做了正確的判斷。
長刀揮過,號令之下,千張良弓勁弩一時齊發,密如飛蝗,抹有劇毒的箭矢騰空而起,如天羅地網一般,向著那些收止不住腳步敵騎傾泄而去。
曹軍原以為自己才是出其不意的那一方,衝入營中的他們,隻想著大殺一番,猛然見到軍容整齊的敵陣陳布於眼前之時,心中無不駭然。
就在他們精神稍一愣怔的一刻,箭雨已是呼嘯而至。
於禁急是舞刀咯擋,而他左右後應稍慢的騎士,則是被收割的麥稈一樣,齊刷刷成片成片的栽落馬下。
隻一輪箭射,便有百餘士卒斃命。
“不許後退,給我衝上去!”
於禁厲聲吼叫,逼迫著他惶恐的部下繼續前衝。
此刻,明知中計,他卻沒有撤兵的機會,沼澤中的那條狹窄的土路,根本容不下他的騎兵迅速撤退,向後退卻,隻會成為敵人射殺的活靶子。
而且,如若一撤,則曹公的計謀便就此付渚東流,由此所造成的後果,實難設想。
事到如今,於禁隻有拚死一試,隻要能衝垮這幾千南軍步卒,便仍有反敗為勝的最後一絲希望。
士卒們在於禁的激勵下,隻能鼓起勇氣,迎著箭雨向前衝擊。
但是,他們很快就發現,這營壘中到處都是營帳、車幔之類的障礙物,他們**的戰馬,根本無法衝起速度。
於禁這時才意識到,敵人之所以紮下營壘,根本就是要誘他衝營,借此反過來削弱他騎兵的衝擊速度。
騎虎難下,無路可退。
於禁隻能狂舞著大刀,驅馬左閃右避,艱難的向著敵陣逼近。
身後,他們士卒們一個接一個落馬,慘叫與廝鳴不絕於耳。
尚未與敵接戰,死傷已是過半。
於禁的心越來越冷,僅存的那一點熱血,支撐著他視死般向前。
終於,伴隨著一聲雷鳴般的怒吼,戰馬高高躍起。
腳下,南軍士卒們早已樹起槍矛之鋒迎接於他。於禁身在半空之際,長刀向前橫掃而過,隻聽哢哢之聲連作,一排的槍矛盡皆被削斷。
於禁恍若鐵塔一般,從天而降,轟然撞入敵陣。
在他的身後,殘存的七八百騎軍,追隨著於禁,從那撕開的裂口處殺入。
五千步卒與八百騎兵,就此纏殺在一團。
陣中處,張任親眼目睹了於禁那驚為天人的一躍,心中不禁也對這勇敢的敵將產生了幾分敬佩。
隨後,他冷哼一聲,揮舞著手中的寶刀,向著那左衝右突的敵將殺奔而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