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叫小東,我小姑的未婚夫,是個一眼看上去人挺善良但給人感覺毛毛愣愣的小夥子。

我爸我媽一聽小東說老嬸兒病了,還要馬上見他們,當時就慌了。我媽蹦著高的想要去,被我爸摁了下來:“你先擱家等著,萬一一會警察來了,看咱倆都不在不得給我們定個畏罪潛逃啊?我自己去看看,有事往樓下小賣店打電話,讓呂仁才他姐叫你。”

跟著去醫院的路上,小東簡單給我爸講了昨天晚上的經過。

昨天我小姑出門的時候公交末班已經收車了,她打個出租回到家。到家之後把照片給她媽一看,她媽當時就傻了,舉著照片直勾勾的問:“小秋,這照片哪來的呀?”

我小姑跟誰說話都特別的愣:“在我哥家門口撿的,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放那裏的,我感覺像。”

小秋媽又把眼睛慢慢移回到了相片上:“哦……”

小姑不知深淺的說:“關鍵是照片上的人長得太像我了,比我跟你像多了,要說她是我媽絕對比說你是我媽更有人信!”

聽完這句話,小秋媽居然渾身一震,打了個激靈,照片從手中滑脫掉到地上。

小姑反倒被她媽嚇了一跳:“媽你咋的了?咋這大反應呢?”

小秋媽看看照片又看看小姑,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小秋啊,是不是有人跟你說啥了……”

小姑看著母親異常的舉動,終於意識到了什麽:“我……我真是抱的啊?”

小秋媽往後退了兩步,差點沒摔倒,幹嘎吧嘴說不出話來。

小姑突然激動起來,一把拽住母親的胳膊:“媽,你倒是說呀!”

這時,老杜頭從房間裏出來看到此情此景溫柔的嗬斥了一句:“小秋,你幹啥呢跟你媽這麽說話?”

小姑雖然知道老杜頭是母親的後老伴兒,可關係處的非常不錯,一直拿他當自己的親爸:“爸,你知道這事兒不?我是從別人家抱來的,不是我媽親生的……”

老杜頭被她劈頭蓋臉的一頓詢問,也蒙了。不曉得他知不知道其中的隱情,但他明白這件事還是由小秋媽親口說出來比較好,於是也隻能看著自己的老伴兒不出聲。

小秋媽還是不吱聲兒,眼淚一滴接一滴的淌下。可在小姑的眼裏,已經不需要再多的語言來證實這個疑問了。

接下來的劇情就比較狗血了,苦情電視劇裏都演過。我小姑扭頭往外跑,她媽在後麵攆她,結果沒追上,眼睜睜的看著小姑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老太太急火攻心暈了過去,老杜頭在鄰居的幫助下把老伴兒送到醫院。小姑一宿沒露麵,老杜頭沒辦法隻好找來了小姑的未婚夫小東。

等小秋媽醒過來的時候,第一個要見的不是女兒,而是我爸,便告訴小東地址讓他跑腿帶個消息。

我爸到醫院的時候,小秋媽正吵吵要出院,誰勸啥也不聽。見我爸來了,拉住他的手急切的問:“老疙瘩,昨天是不是小秋去你家的時候有人跟她說啥了?”

我爸一頭霧水:“沒有吧!她也不總來我家,誰認識她是誰啊?”

小秋媽接著問:“你家附近現在還有沒有一個姓高的老太太?”

這個問題可算問到我爸心尖上了,昨天倒在我家門口的老太太就姓高啊!我爸連連點頭:“有啊?咋的了老嬸兒,你到底想說啥呀?”

小秋媽根本沒理我爸的反問,連珠炮似的繼續問:“姓高的老太太是不是跟小秋見過麵了?”

經她提醒,我爸才恍然想起昨晚飯桌上還特別聊起過這個老高太太呢。小秋媽居然料事如神,讓我爸驚奇不已。

見我爸點頭,小秋媽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一屁股坐回到病**,眼淚再次大顆大顆的流下:“沒想到這麽多年了她還活著,當初小秋就是她抱來的……”

一九六七年深秋,我爸剛滿十二歲。在外地工作的老叔老嬸兒回到省城,此行的目的是想找一家大醫院看病。兩口子結婚幾年,一直沒有孩子,醫生說老嬸兒的身體有先天缺陷,無法懷孕。然而他們一直沒有放棄,四處尋醫問藥,希望在醫療條件更好的省城能夠找到醫治的辦法。兩口子便落腳到了我們家,一來因為他們跟我爺爺的關係比較好,二來我家地方挺寬敞的——我奶過世早,兩個姑姑又已經出嫁,家中隻有我爺帶著還在上學的我爸單過。

可現實總是殘酷的,大醫院的大夫依然束手無策。就在兩口子絕望之時,我爺給他們出了一個沒有辦法的辦法:實在不行,抱個孩子吧。

兩口子經過一番考慮,覺得也隻能如此了。不知道算不算心想事成,他們還沒有離開省城,我爺便在無意中打聽到了家附近有人想把孩子送人的消息。

消息正是這個老高太太帶來的:

她說她有一個遠方的表侄,在武鬥中讓人打死了。侄兒媳婦兒受不了精神上的打擊,成天瘋瘋癲癲的,身體又不好,說不定哪天就得過去。他們有一個剛滿一歲的女兒,現在沒人管,想送人,就托她幫忙找找有沒有想收養孩子的好人家。

我爺一聽這事兒靠譜兒,約老高太太把孩子領來看看。等到一見麵,兩口子對老高太太抱來的這個小姑娘喜歡的不得了,當際便決定拍板收養。倆人跟老太太商量,要不要再跟小姑娘的親媽最後確定一下,以免對方回頭再反悔,也想給小姑娘的親媽留下點補償。

哪知老高太太腦袋搖的像撥浪鼓一樣,明確表示:孩子她媽已經沒法跟人正常溝通了,你給她錢她都不會花。她家裏也沒有什麽人能替她做主,今天把孩子領出來,就沒合計再帶回去,你們隻要看著順眼就直接抱走吧。

老叔老嬸兒一琢磨,其實不見麵也好,省的將來麻煩,於是欣然同意。由於當時是秋天,便給女孩兒取名小秋,以此紀念。

等他們把小秋抱走之後,老高太太看見我爺的眼神兒總是閃閃爍爍的,似乎在刻意躲避著什麽。哪怕迎麵走到一起,她也從來不打招呼,低著腦袋夾著尾巴裝不認識,更別提我爸了。

一九七八年我爺爺過世,老高太太同我們家更不再有瓜葛,所以我爸也隻是知道家附近住著這麽一個人,至於其他的一切一無所知。今天被小秋媽舊事重提,我爸雖然稍微覺得有些意外,但不是不能接受。

不過這麽一說,想起半夜老高太太跪在我家門口連哭帶嚎的異常舉動,會不會是出了什麽變故,想把我小姑認回去呢?

小秋媽講完這些之後,情緒平複了很多。她唉聲歎氣的對我爸說:“老疙瘩呀,這麽多年了,我和你老叔一直提心吊膽的,就怕人家反悔再把小秋搶回去,她可是我們倆的心頭肉哇。你老叔臨死的時候還說呢,有小秋在身邊,不管我以後怎麽樣都能有人給送終,這輩子還算有個家……”說著又哭了起來。

我爸急忙安慰道:“老嬸兒,你想多了。說破大天來,小秋兒都是你拉扯大的,你就是她媽,比她親媽親多了,他不認識誰也得認你呀。”

小秋媽長歎一聲:“血濃於水,親的就是親的,砸斷骨頭連著筋。這後的怎麽也不行……”

我爸有些詞窮,想舉個例子一時又找不出太恰當的。小秋媽還在喃喃的繼續說著:“小秋小時侯跟我說過,她老做一個夢。夢見一個男的,渾身是血的走進咱們家,從**抱起她就往外跑,一邊兒跑還一邊兒說,咱不擱這兒待著,我領你回自己家……老疙瘩呀,你說說這是不是她親爸不想把她送人,惦記著往回領呢?”

我爸心裏明白,這是小秋媽害怕失去女兒不安的囈語,再怎麽安慰都不會起到太好的效果,於是也就作罷了。有心跟她說說昨天半夜老高太太的事兒,又考慮到肯定會給小秋媽帶來更大的刺激,還是把話咽到了肚子裏。等小秋媽不再磨叨了,我爸站起身,說:“老嬸兒,你還是再住兩天院吧,別急著回家,不管咋的身體是最重要的。我現在和小東子一塊兒去找找小秋,跑了一宿了,別再出事兒。”說完拽著小東走出了病房。

小東在我爸麵前顯得有些拘謹:“哥,現在咋辦呢?”

我爸掏出煙遞給他一支:“你知道小秋平時都什麽愛去的地方嗎?”

小東合計了半天,撓著腦袋說:“她也沒啥地方兒啊,就愛上中街逛商店……”

中間是我們市最繁華的一條商業街,前前後後好幾公裏,數十家大小商場,上那個地方去找人簡直大海撈針,而且傻子也不可能逛一天一宿。所以,小東提供的這個線索基本上一點兒用都沒有。

我爸無奈的看了他一眼,說:“咱倆先吃口飯,然後上小秋單位去問問吧。”

小東灰溜溜的跟在我爸屁股後邊兒,好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學生,我爸咋說他咋聽。

兩個人從醫院裏出來,我爸找了個公用電話,撥通了呂表姐小賣店裏的號碼。呂表姐很快就把我媽找了過來,我媽拿起聽筒迫不及待的一通狂吼:“老陳,那不是個孤老太太,她家裏有人。警察把他兒子找著了,讓咱倆下午去跟人家家屬說明一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