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姑長得並不算好看,隻不過身材比較高挑,又留了一頭烏黑的長發,再加上她性格潑辣穿衣時尚,所以給人感覺十分摩登。

而照片上的女人很土,稍微比我小姑瘦一點,頭發剛剛蓋住耳朵,所以隻要稍加留心便不難看出兩人的區別。但是,照片上女人的笑容與我小姑簡直像一個模子裏扣出來的那麽神似。

我媽和我小姑對著照片連連驚歎,我爸站在一邊一語不發。等她們倆感歎的差不多了,我爸說了一句:“小秋啊,你再不走沒車了,趕緊回去吧,別讓你爸你媽著急。”

我小姑這才意識到的確不早了,便同我們一家三口道了別,臨走的時候還把照片拿走了。

小姑走後,我爸我媽還得繼續剝花生皮。我媽一直在說今晚的事情好奇怪,可我爸始終沉默不言,既不回應,也不討論。等他倆幹完活,我都已經上床了。可我睡覺太輕,有一點兒動靜都難以入眠,隻能閉著眼睛眯著。沒想到這一眯,還把我給眯失眠了。

半夜時分,我媽輕聲的責怪我爸:“老陳你又犯啥病了?小秋一走你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你又咋的了?”

我爸似乎是坐了起來,摸了一根煙點上,緩緩地說道:“小秋不是我老嬸兒親生的,我老合計是不是她親爸親媽來找她了。”

我媽嚇了一跳,也一軲轆爬了起來:“啊?她是抱的呀?”

我爸沒回答,可能是在點頭。我媽繼續追問:“從來沒聽你說過,那小秋自己知道不?”

我爸低沉的回答:“應該不知道,我老嬸兒可能沒告訴她。”

我媽表示讚同:“嗯,好不容易養這麽大,要我我也不說。”突然,她又反應過來什麽,“老陳,你說剛才那照片上的人跟小秋長那麽像,不會就是小秋她親媽吧?”

我爸依然默不作聲,一口一口地抽著煙。我媽也不管他,又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不對呀,要找也找不到咱家來呀?”

我爸總算開口了:“她親媽要找,還真得找到咱家。”

我媽十分不理解:“啊?找咱家幹啥呀?不會是從咱家抱走的吧?”

我爸覺得跟我媽也沒有什麽可隱瞞的:“抱孩子這事兒是大光他爺給聯係的,是不是從咱家抱走的我不知道,那時候我還上學呢,有這事也不能跟我說呀。”

我媽沉吟了一下:“啥時候兒的事兒啊?那時候小秋多大?”

我爸努力的回憶著:“不是六七年就是六八年,最亂的時候……聽我姐說,小秋可能不到一歲……”

我媽以前跟我大姑吵過架,關係特別不融洽,所以頂不愛聽我爸提他姐:“別提你姐,提她我來氣!”

我爸一咋舌:“嘖,能好好說話不?至於嗎?”

我媽可能有點兒生氣,但卻架不住女人八卦的天性,過了半天又問:“你家親戚都知道這事兒吧?這麽多年就沒有誰說漏嘴過?”

我爸合計合計:“我還真沒注意,應該也有能知道的吧。不過那時候我老叔不在咱們市上班,她和我老嬸兒,一年半載也回不來一趟。他們要是咬死了說擱外地的時候生的,別人也說不出來啥。我老叔那時候就跟我爸走得近點,跟我那些叔叔大爺都差勁。”

我爸的回答沒讓我媽徹底滿意:“那小秋他爸知道嗎?”

這句話,不了解內情的人可能會聽糊塗,我得解釋一下:我小姑的媽是我爸的老嬸兒,也就是老叔的老婆。老叔,也並不是我爸的親老叔,而是我爺的叔伯兄弟——這也是我一直論不清和小姑之間的親戚關係到底該怎麽攀的原因。後來,我爸的老叔去世了,老嬸兒又帶著當時不到十歲的小姑改嫁給了一個姓杜的老頭,是個退伍老兵。老杜頭兒特別特別的慈祥善良,家裏卻沒什麽親人,倆人結婚以後也沒要孩子,隻拿我們家當實在親戚走動。在我們家動遷沒房子住的時候,還把他家大屋騰出來給我們三口兒,我媽因為這件事情特別感激這對老兩口,愛屋及烏,便跟我小姑處的相當好了。

所以,我媽口中小秋的爸爸其實是指這個姓杜的老頭兒。

我爸可能覺得我媽有些過於三八了,不耐煩的敷衍她一句:“行了,趕緊睡覺吧!研究那玩意兒幹啥。”

我媽意猶未盡:“要我是小秋啊,我就情願一輩子不知道這事兒。認了又能咋的,從小都沒管,現在想找回來養老哇?”

我爸覺得我媽這話說得有些刻薄了:“找也正常,誰家沒難處能舍得把自己孩子送人呢?”

我媽一琢磨:“反正也是……行了,不研究了,趕緊睡覺吧。”

我爸我媽在裏屋安靜下來,不一會兒,想起了輕微的鼾聲。我的失眠卻越發嚴重了,翻來覆去睡不著。

突然,我的耳邊似乎突然傳來了兩聲輕輕的叩門。聲音太細了,要不是我的枕頭離門近,根本不可能聽得到。一開始我也以為我聽錯了,不過聲音隔著一兩分鍾便會響起一次,我心再大也不可能忽略。於是,我喊了一聲:“爸,外頭有人敲門。”

我爸被我吵醒,以為我撒癔症說夢話,沒搭理我。我又連續叫了幾聲,才把他叫出來。幾次言之鑿鑿的肯定,才讓我爸對敲門聲半信半疑。

大半夜的有個不清不楚的人在外邊叫門,換誰都得加著點小心。我爸先是把耳朵側過去聽了聽,又問了一句:“誰啊?”

門外沒有回答,我爸又聽了一會兒,轉身對我說:“你聽錯了,沒人敲門。趕緊睡吧!”還沒等回屋,門上突然響起了三聲清晰的當當當。

我爸馬上警惕起來,重新回到門前大聲問:“誰在外邊兒呢?”

一個弱弱的聲音響起:“我……”

我爸連忙追問:“你是誰呀?”

外麵的人並不回答,卻又敲了三下。我爸示意我進屋,他則輕輕的擰開了鎖,將門推開一條縫隙。外麵的人可能沒以為門會開,被門板推了一下往後趔趄一步。

我爸聽見腳步聲不像有很多人,索性一把將門推的大敞四開。可眼前出現的是下午拽著我問家裏是不是來客人的那個老太太。

我爸雖然認識,但卻完全沒想到是她,不由得一愣:“呃,大姨,你找誰呀?”

老太太佝僂個腰,身體一抽一抽的,並沒有說話。我爸又問了一句:“大姨,你是不是敲錯門了?你找不著家了?”

沒想到老太太撲通一聲跪下了,單薄的身軀一個勁的給我爸磕頭。我爸被她嚇蒙了,這麽大歲數的人給自己行這麽大禮是不折壽呢嗎?他連忙一側身,彎腰去攙老太太的胳膊:“大姨,你……你這是幹啥呀?”

老太太傾刻間老淚縱橫,哀嚎道:“我缺德了,要遭報應啊!”

我爸摻了兩把沒摻起來,看著老太太單薄的身子骨又不敢太用力,隻好半蹲著問:“大姨,你到底咋的了?有話好好兒說,你別這樣啊?”

我媽也循著外邊的嘈雜出來了,一見老太太哭激尿嚎的也幫著我爸一塊兒扶她。老太太可能看見我媽是個女人,不再磕頭,而是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嘴裏沒完沒了的絮叨著:“我都快九十的多歲,求求你們,給我一條活路吧。”

她抱的挺死,我媽連甩倆下都沒甩開,驚慌的說:“這老太太你到底想咋的啊?你有啥冤枉我幫你叫警察唄。”

哪知還沒等我媽問第二句,老太太由於哭的太凶,“嘎兒”一聲抽過去不省人事了。

我媽徹底慌了,無措的看著我爸:“這……這可咋整啊?”

我爸盡全力恢複冷靜:“快,我背她去醫院,你上派出所找警察去!”

我媽還有些猶豫:“這算咋回事兒啊?別再沾包了……”

我爸管不了那些:“沾包也不能讓她死咱家門口啊,快點的吧!”

兩個人急忙換衣服出門,臨走的時候我爸還叮囑我在家好好兒睡覺,誰來敲門也不許開。然後,把門鄭重其事的從外麵反鎖了。

他倆這一出去,直到第二天上午十點多才回來。還好我昨天剛剛期末考試,今天不上學,要不非弄個得無故曠課,不過他倆曠工是肯定的了。

兩個人也沒心上班了,一進屋,我媽便磨磨唧唧的囉嗦:“還能再倒黴點不?那警察辦事兒也不講個理呀!這不訛上咱家了嗎?這倒好,辛辛苦苦掙那點兒錢,淨往醫院送了。”

我爸的情緒也很糟糕:“你就萬幸吧,幸虧沒死。要是死了以後還說不清道不明了呢!”

我媽她歎口氣:“你瞅她那樣兒能有準兒啊?說過去就過去!我看還是趕緊死了吧,這錢花的。老太太也是,找我們這窮人家幹嘛呀?你要想訛人上呂仁才他家多好啊?”

我爸撓撓腦袋:“知足吧,最起碼沒死門口。”

從我爸我媽有一搭無一搭地對話中,我聽明白了個大概:他倆把老太太送到醫院又叫來了警察。老太太到醫院就昏迷不醒了,結果警察在沒調查清楚之前,強迫我爸我媽負責老太太的醫療。還嚇唬他們,說老太太要是死了得追究他們責任,讓我爸我媽憋了一肚子氣。今天還讓他倆在家等著,哪也不許去,等警察找到了太太的家人再來通知他們去處理。

我爸我媽說了會兒話也到中午了,我媽去廚房弄口吃的,碗剛端到嘴邊兒,門外又想起了急促的敲門聲。我媽把碗用力往桌子上一墩,沒好氣地說:“警察來了吧,真會趕飯碗子。”

誰知道打開門後外麵站的不是警察,而是一個陌生的小夥兒。

小夥兒滿腦袋是汗,急得跟什麽似的,一見我媽,劈頭蓋臉的就問:“你是嫂子吧?我是小秋對象。小秋她媽昨天晚上住院了,現在阿姨要馬上見我哥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