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門外的回答,我媽嚇了一跳:“她咋找來了呢?”
我老舅更莫名其妙:“我哪知道啊!”
我媽猶豫起來:“那……我是開門還是不開門呢?”
我老舅隨口說:“開呀!你還怕她是……”突然,他好像反應過來什麽似的,“姐,你先等會再開門。鮑麗要是看見我在這還不得瞎合計啊。你給我找個地方我先貓起來。”
我媽雖然覺得他說的在理,但也挺為難:“咱家就這麽大,你往哪貓啊?”四下裏一尋麽,“你先上陽台吧。”
我老舅聽我媽話哧溜鑽進了陽台,我媽拍拍衣服下擺過去開門。
雖然我老舅說在火葬場見到了鮑麗的骨灰盒,可不管是他還是我媽誰都沒往那方麵多想。現在鮑麗站在我家門口,活蹦亂跳的大姑娘我媽就更不信了。
門一打開,鮑麗開門見山的說:“大姐,我問你個事。小華他是不是看不上我了?”
我媽沒想到她這麽直接:“沒,沒有啊!”
鮑麗氣勢洶洶的接著說:“大姐,你跟我直說沒事。處對象不就是看看對方合不合適嘛?他要是真嫌棄我在火葬場工作,那也沒啥,大不了以後就當個普通朋友唄。”
我媽急忙解釋:“真沒有,他剛才還說不嫌棄你工作呢。”
鮑麗一聽這話有問題呀:“剛才?小華來啦?”
我媽根本沒意識到自己說禿嚕了:“沒來呀,這麽晚他來幹啥呀?”
鮑麗絕對是絕頂聰明的一個女孩:“沒來就沒來吧,”邊說邊提高了嗓門,像是故意喊給誰聽,“反正我覺得小華挺好的,你幫我問問他,他要是真不願意我也不能纏著他。”
我媽反應慢,還琢磨鮑麗怎麽會知道我老舅來過,根本沒過腦子的說:“嗯,行。你進屋坐一會吧。”
鮑麗嫣然一笑:“算了大姐,我還是別進去了,讓小華知道他再抹不開麵。你盡快給我個信就行,別讓我像傻老婆等乜漢子似的。”說完就走了。
門一關上,我老舅立馬從陽台蹦了出來,埋怨我媽說:“姐呀,你說話怎麽不走腦呢?”
我媽又迷糊了:“我說啥了不走腦?”
我老舅徹底敗給我媽超長的反射弧了:“行了,反正這事我得調查明白,要讓我知道那小子在這裏邊使壞,看我不收拾他。”
我媽跟聽天書似的:“又出來個哪小子啊?你們倆今天說話怎麽都雲山霧罩的?”
我老舅實在不愛跟我媽磨分了:“行了,你就別管了,你幫我跟鮑麗她姐打聽打聽就行。”說罷,不等我媽回話推開門就走了。
我媽倚著門框高喊:“我跟他姐打聽啥呀?”我老舅也沒回答。
送走我老舅,我媽看看表快八點了。可她越琢磨越不是滋味,急性子的勁就上來了。她一把拉過我:“走,跟我上你鮑阿姨家去。”
鮑阿姨和她老公都準備睡覺了,不過我媽和她的關係可以說無話不談,把我老舅的話學一遍,鮑阿姨也犯起了嘀咕。而對於同一件事,每個人的關注點卻大相徑庭。鮑阿姨的第一反應是:“誰這麽毀我妹妹啊?這也太損了!”
我媽的節奏瞬間被帶跑,也跟著義憤填膺起來。臨走的時候兩個人約好,明天鮑阿姨給鮑麗打個電話,問問她到底怎麽回事。
回到家,我爸也剛進屋不久,問我媽帶我幹什麽去了。我媽又給我爸複述了一遍,一家人便上床睡覺。關燈的時候我媽終於反應過來:“怪不得鮑麗知道小華來過咱家,我跟鮑麗說小華剛才還說不嫌棄她呢。哎呀媽呀!我這不是給小華賣了嗎?”
第二天晚上,鮑阿姨鮑麗姐妹倆跟我媽一起回到我家等我老舅,三個人臉色都煞白。不大會工夫,我老舅趕到了。鮑麗站起來劈頭蓋臉的問:“你昨天在我單位遇見那男的長什麽樣?”
我老舅臉騰的紅了,沒想到我媽這麽快就把他的話傳給鮑麗了,所以特別不好意思。可看著鮑麗滿臉認真的樣子,他隻好老老實實的形容了一遍。
鮑麗繼續追問:“你是幾點見著他的?”
我老舅說:“將近五點的時候吧!”
鮑麗聽完當時堆在椅子上了:“他那個時候已經死了!”
我老舅在焚屍間門口見到那個人外號叫憨子,是火葬場的焚屍工。昨天下午我老舅打電話約鮑麗看電影的時候死的——而且是嚇死的。不過沒有那麽邪乎,嚇死他的不是什麽鬼怪,而是大活人一枚。
那天中午,警察送到火葬場一具屍體,是個老頭。警察跟火葬場的負責人說:“我們調查完了,這老頭是煤氣中毒熏死的,他自己做水沒看住,把煤氣澆滅了。死者家裏沒有人管,趕緊給火化了吧,我們好結案。”
領導答應下來便把屍體交給憨子,讓他馬上處理。憨子還挺不高興,因為下午一般就沒有火化的工作了。煉人爐從新啟動挺費事,屬於給他增加負擔。但領導安排下來的工作又不能說不幹,憨子滿腹牢騷的將屍體推入焚屍間,摔摔打打的預熱煉人爐。就在他打算把屍體推入爐膛的一瞬間,那老頭突然一下子坐直了,雙眼直勾勾的瞅著憨子,惡狠狠地問:“你要幹啥?”
憨子的表現特別勇敢,兩眼一翻白,“噶兒”一聲,抽過去了。
死老頭翻身從停屍**下來,跑出焚屍間滿院子溜達,最後讓看大門的給攔下了。由於老頭被送來的時候穿的不是壽衣,所以門衛開始沒在意,以為是不知道從哪跑來神經病。後來發現他光著腳沒穿鞋就覺得有些蹊蹺,再仔細一看老頭胸口別著一張紙卡片,那是這間火葬場在焚屍時給遺體做備注用的。
門衛當時就炸了,馬上通知領導叫來警察,警察又找來了法醫。各路大神到齊後一詢問,老頭原來沒死透,發生了醫學上罕見的假死現象。隻要他再晚緩過來幾秒鍾,就得被憨子推進煉人爐裏活燒了。其實老頭在假死期間什麽都知道,就是說不了話也動彈不得,被煉人爐裏的熱浪一烤才回過陽。
正在眾人感歎世界之大無奇不有的時候,才突然想起了,怎麽一直也沒看著憨子。死老頭還熱心的幫著回憶呢,說憨子八成被他嚇暈了,現在還應該在焚屍間裏躺著呢。
當人們呼呼啦啦找到憨子的時候,他已經麵色鐵青口吐白沫斷氣了。
這件新鮮事在當時引起了很大的轟動,據說刑警內部還以此為例,規定凡是煤氣中毒死亡者,遺體必須在是室溫環境中停放七十二小時以後才可以處理,真的假的我也沒地方考證。
而鮑麗本想跟我老舅好好講講這段詭異的故事,結果看見我老舅神不守舍的,一生氣就走了。
接著,鮑麗又哆哆嗦嗦的說,憨子特別喜歡她,軟磨硬泡的追過她好幾年。因為嫌憨子為人粗魯,而且特別自私所以始終沒有答應。但憨子死皮賴臉窮追不舍,還曾經威脅過鮑麗的前男友離開她。鮑麗之所以讓我老舅去她單位接她,也是想告訴憨子,她現在的男朋友又高又帥有文化還當過兵,論文論武他都不是對手,讓他趁早死了這條心。
最後,鮑麗又說了兩個讓所有人冷汗直流的細節——
第一個細節是,那天下午五點左右骨灰存放處的看門大爺迷迷糊糊的打了個瞌睡,夢見憨子帶個年輕人來,說是家屬要看骨灰。
第二個細節是,他們火葬場根本不存在什麽後門,公交車停的地方便是唯一的一個正門,鬼知道我老舅是如何沒有經過辦公樓而直接到達焚屍車間的。
鮑麗說:“小華,我是真心想跟你好好處。但如果你有什麽其他想法,我也不會強求。”
我老舅沉默片刻,說:“我還跟我姐說,以後得多掙錢,要不養不起你啊。”
鮑麗噗嗤一下樂了,問:“昨天憨子跟你說我隻吃肉不吃素,不是活人的時候,你到底信沒信呢?”
我老舅搖搖頭:“就算我昨天看到的真是你說的那個憨子,我也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但我真想知道,你一點素的也不能吃嗎?”
鮑阿姨極其合時宜的插了一句嘴:“能,她能吃巧克力豆。”
鮑麗的確是特殊體質,我上高中的時候有個同學的妹妹,也是一吃青菜就上吐下瀉,等我寫到中學時代的故事,如果還能想起來就講一講。
話說開兩個人的心結也就打開了,可我老舅和鮑麗這段感情卻並不順利。憨子活的時候騷擾鮑麗,死了也並沒有放過她。
在憨子火化的那天,有人在一個空骨灰盒上麵發現一張鮑麗的彩色相片。我不得不說明一下,那天我老舅進的骨灰存放處大廳裏麵有左右兩個門,右邊的門裏是寄存的骨灰,左邊的門裏是放空骨灰盒和其他一些殯葬用品的倉庫。我老舅記得很清楚,憨子進的的的確確是左手邊的門。
這件事情,對鮑麗的影響很大,她總是夢見憨子來找她,扯著她的手要帶她走。終於,她給我老舅留下了一封分手信,信上說她實在忍受不了精神上的折磨,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不再回來了。
五年後,我老舅這個大齡青年終於踏上了婚姻的殿堂。婚禮結束我從酒店出來的時候,隱隱約約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很像當年那個給我買過小人書的鮑麗阿姨。
不過我沒敢確定,因為我不認為短短五年時間會讓一個女人變的如此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