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之後,我媽又住了小半個月院,才在醫生的囑咐下回家靜養,工廠裏丟料那件事果然就不了了之了。
在家休息的這段時間,我媽單位好幾個同事過來探望。其中有位姓鮑的阿姨跟我媽關係特別好,她除了詢問我媽的恢複情況以外,倆人還聊了許多雜七雜八的閑話,嘮來嘮去嘮到了鮑阿姨的妹妹找對象的話題。
鮑阿姨說,她這個妹妹今年二十五歲,模樣人品都挺不錯,就有一點,在火葬場工作。雖說是個會計,不接觸死人,可之前處過幾個對象都因為膈應這事黃了。她妹妹又不願意在火葬場找個同事將就,所以始終沒尋到合適的。眼瞅歲數越來越大,家裏人都挺操心。
我媽一聽鮑阿姨說的話,眼睛亮了,說:“我弟弟今年二十七了,屬龍的,也沒有對象呢,要不給他倆介紹介紹?”
鮑阿姨很高興:“行啊!都知根知底兒的,咱倆要是能攀上親戚那不太好了!”倆人商量著就把這事定了。
我媽口中的弟弟就是我老舅,我們全家的驕傲。我老舅叫宗華,一米八二的大個,長得有點像馬英九,也算一表堂堂。高中畢業當了五年兵,興安嶺大火負過傷,立了一個二等功。後來考上軍校要去四川,我老舅特別戀家,一咬牙轉業回來了。到家後不滿意分配的崗位,單位的領導對他說你要有學曆就讓你做技術員。於是他毅然決然拿起書複習三個禮拜,考上了東工成人本科,學習機械設計,現在一邊念書一邊工作。之前也談過幾個朋友,老是覺著差著點什麽,最後也沒成。
相親安排在我們家,鮑阿姨的妹妹還真是個人上人,除了皮膚稍微有點黑,長相雖然比不了掛曆上的大美人也算相當水靈,尤其是那雙大眼睛,水靈靈的透著那麽機靈。名字也很霸氣,叫鮑麗。
鮑麗和我老舅倆人往起一站視覺上還挺般配,就是雙方都有點不好意思。我媽一看趕緊說:“你倆上萬柳塘公園溜達溜達去吧,好好嘮一嘮!”說著就給他倆攆了出去。
倆人走後,我媽和鮑阿姨都挺高興,男才女貌的,這條紅線簽的八成有門。
真被我媽猜準了,我老舅和鮑麗通過這次接觸正式處上對象了。鮑麗住的離我家不遠,就在猴子和齊曉亮他們那個小區。我老舅隔三岔五找鮑麗約會,經常買些菜在我家吃晚飯,趕上禮拜天倆人出去還帶著我。那時候年輕人處對象都愛借個小孩領著玩,據說去個公園看個電影吃個小吃什麽的有個孩子在能拉近感情化解尷尬。而我樂此不疲,有吃有喝又有玩還沒人狠叨我,臨了還能混套小人書之類的禮物,比跟我爸我媽在一起可自在多了。
一來二去時間長了,我慢慢發現一個問題——這位鮑麗從來不吃素,連主食都不吃,隻吃肉。
我媽背後問過鮑阿姨鮑麗不吃肉的事,鮑阿姨說她妹妹十八九歲的時候犯過一次胃疼,吃了幾片藥就沒事了,打那以後一吃素就上吐下瀉。
我媽把這話跟我老舅學了一遍,熱戀中的男女對於缺點的容忍度是相當可以的。我老舅隻打了個哈哈:以後可得多掙錢,要不養不起呀!我媽聽我老舅這麽說,也就任由他去了。
就這樣鮑麗和我老舅一直交往了三個多月。那天晚上七點多鍾,我爸還沒回來,我和我媽吃完晚飯正看電視,突然有人急匆匆的敲門。我媽把門開開,看到我老舅站在門口,一臉慌慌張張的表情。我媽很奇怪的問他:“你咋來了呢?”
我老舅一步跨了進來,反手關上門,問:“我姐夫呢?沒在家啊!”
我媽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找你姐夫幹啥呀?”
我老舅狠狠搖搖頭,使勁解釋:“我不是找我姐夫,我找你。我得跟你問個事,我姐夫不在家我怕你害怕。”
我媽被他問樂了:“至於嗎?你姐夫在家我就不害怕啦?到底啥事啊神神叨叨的。”
我老舅深吸了一口氣:“姐,鮑麗到底擱哪上班啊?”
我媽越來越糊塗:“火葬場啊,你不比我知道啊,問我?”說到這,突然合計起什麽來,“小華,你是不是覺得人家在火葬場上班你又不樂意了?你不樂意早說呀,我告訴你,你這樣不對啊!”
我老舅打斷了我媽劈頭蓋臉的訓斥:“姐,你說啥呢,誰嫌棄了?我不是跟你說這個。”
我媽給他讓進屋到了杯水:“那你到底要說啥呀?”
我老舅一口氣喝幹:“我今天去她單位了,那裏的人說根本沒有鮑麗這個人。”
我媽愣了一下:“啊?不能吧?她姐跟我多少年同事了,還能騙我呀?”
我老舅把水杯往桌子上一墩:“哎呀!這也不重要,你猜我在火葬場看著啥了?”
我媽完全蒙了:“你今天去火葬場啦?你看見啥了?”
我老舅深吸一口氣:“姐,那鮑麗她有問題啊。”
這件事被我老舅描述的支離破碎,實際經過是這樣的:
當天下午,我老舅往鮑麗單位打電話:“晚上看個電影不?”
鮑麗挺高興:“行啊!今天演啥片兒啊?”
我老舅嘿嘿一笑:“我也不知道,趕上啥看啥唄。晚上我去你家找你還是在電影院門口集合?”
鮑麗看看表,才下午兩點多,於是樂嗬嗬地說:“你能早點跑出來不?要不你上我單位來接我呀,你不總說你沒來過火葬場嗎,我帶你參觀參觀。”
我老舅來了興致:“行啊!能出來,你等我吧!”掛了電話,向領導打個招呼便坐公交車晃晃悠悠向市郊火葬場駛去。
等折騰到火葬場門口,已經快五點了。周圍一個人也沒有。當年的火葬場與如今不同,現在殯葬製度改革了,不管人死在幾點都得馬上拉到火葬場停屍,所以即使後半夜那地方也車水馬龍,根本沒機會鬧鬼。可九十年代初,人死了都在醫院的太平間裏停著,等出殯那天再把遺體往火葬場送。出殯一般趕在早上,所以下午火葬場基本就沒什麽人了,我老舅獨自在那陰氣森森的地方,還真有點瘮的慌。
他往門房看了一眼,裏麵空空如也,沒辦法隻好硬著頭皮走進去。繞過兩排不知道幹什麽的小矮房,終於看見一扇虛掩的大鐵門,門上寫了四個字“閑人免進”。
我老舅緊走兩步把腦袋往裏一探,當時嚇了一大跳,裏邊有四個敞開門的大鐵櫃子,傻子都能猜出來那一定是煉人爐啊!剛想退出來,忽聽身後一個粗重的嗓音響起:“幹什麽的?”
我老舅一激靈,不過好歹也是當兵的出身,馬上恢複了冷靜,回頭一看是個穿著深藍色大褂的男人,一臉凶巴巴的正滿懷敵意盯著他看。
我老舅趕緊客氣:“啊?不好意思,我找財務呢。”
那人斜著眼睛看我老舅:“財務在前麵大門邊上的辦公樓裏,你上這來幹啥?這是誰都能進來的地方嗎?”
我老舅急忙解釋:“大門邊上我也沒看著有辦公樓啊,我就從門那邊過來的。”
男人撣撣身上的灰:“你從哪個門過來的?”
我老舅往來的方向一指:“那邊啊。”
男人瞅了一眼:“那是後門,辦公樓在前門。”突然,眼珠子一轉,“你去財務找誰呀?”
我老舅陪著笑:“我找鮑麗。”
男人明顯一愣:“鮑麗……咱們這兒沒有叫鮑麗的。你讓人調理了吧?”
這回輪到我老舅蒙了:“沒這人?不能吧,是她讓我上這接她來下班的啊。”
男人眼珠子一軲轆,反問道:“你是誰呀?你是來搞破壞的吧?”
我老舅被他問的不高興了:“誰是搞破壞的?我是鮑麗對象!”
男人猶豫著再次從頭到腳打量了我老舅一番:“你是鮑麗對象?”
我老舅十分不悅,暗說剛才你還說沒這人,這會又認識鮑麗了,到底哪句是真的,有譜沒譜啊?有心發怒但礙於鮑麗的麵子,強忍著點點頭:“對,我就是她對象!”
男人輕蔑的笑笑:“你擱財務肯定找不著鮑麗……你得上骨灰存放處啊!”
我老舅聽完真生氣了,你說話雲山霧罩也就罷了,可有再大仇也不能這麽損啊。他一把揪住男人脖領子:“你胡說八道什麽呢?你願意給我指道就給我指,不樂意拉倒,少在這滿嘴噴糞!”
男人把手搭在我老舅手腕子上,卻沒有急於掙脫:“你愛信不信,咱們這上班的是沒有叫鮑麗的。不過前兩天送來一個躺著的,叫鮑麗。我親手燒的,挺年輕一個女的。咱這淨燒老頭兒老太太了,我記不錯。”
我老舅聽他說完這番話,手上的勁鬆了一些,但也沒有撒開:“你胡說八道!”
男人很輕蔑的回答:“你愛信不信。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就你遇上的事啊,我見過的多了。勸你一句,知道點好歹,千萬別去找什麽鮑麗了,要不自己咋死的都不知道。”說完甩開我老舅的手,鑽到放煉人爐的屋子裏了。
我老舅站在原地發了半天呆,想進去找那個男人再說道說道又覺得不是那回事,剛想往前門走,那男人又出來了。他已經脫掉了身上的藍大褂換了件衣服,對我老舅揮揮手:“好人做到底,我帶你去看看!”邊說邊拽著我老舅胳膊,一直把他領到一排平房前,門旁有塊牌子,寫著“骨灰存放處”。我老舅心裏一咯噔,莫非他說的是真的?
男人在門旁窗戶的玻璃上敲了敲,衝裏邊喊:“老張,有家屬,看看骨灰。”
裏麵的人冒出腦袋,是個老頭:“這點看什麽骨灰呀?”
男人很隨意的說:“不用你管了,我帶他去,你別出來了,你把鑰匙借我吧。”邊說邊探進身子摘出串鑰匙,扭頭便把我老舅領進了平房裏。
進去有個小廳,兩邊都是對開的門。男人大手一揮:“你在這等我一會兒。”說完就進了左邊的門,片刻他捧出個骨灰盒,掀開上麵的紅布往我老舅眼前一舉,“你看看照片是她不?”
骨灰盒上小相框中,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正燦爛的笑著。
我老舅徹底呆住了,男人把紅布蓋上,問道:“你說那個鮑麗,是不是隻吃肉,不吃素啊?大活人有這樣的嗎?我跟你說過,你這樣事我遇見的多了,再邪乎的都有。兄弟,聽人勸吃飽飯,離你那個鮑麗遠點吧。你要再不信,自己去辦公樓看看,早就鎖上了,現在肯定沒有人。”
我老舅幾乎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骨灰存放處走出火葬場的,當他恍恍惚惚的走到公交站時,鮑麗正站在那裏四下張望,怎麽看也不像個死人啊!
見到我老舅,鮑麗埋怨的說:“你上哪去了?怎麽才來呢?我怕你找不著都在車站等你半天了……”說著發覺我老舅臉色不對,伸手要摸他額頭:“你咋的了?難受嗎?”
我老舅下意識往後一躲,狐疑地打量著麵前這個跟他相處了三個月的女孩。
鮑麗更奇怪了,又問了幾次,我老舅卻一句話都不說。她生氣的一跺腳,扭頭往火葬場裏走,我老舅也沒追。直到上了公交車,他越合計越不對勁,幹脆直奔我家找我媽來了。
我媽聽的嘴都合不上了:“啊?不行,咱倆現在就去找鮑麗她姐,問個清楚!”
話音未落,我家門又被敲響了,一個女孩的聲音幽幽傳來:“大姐,我是鮑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