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時候的小男孩都有從地上撿垃圾當玩具的習慣,並且來者不拒什麽東西都敢撿,撿完還敢往家和學校拿。比如李葉喜歡在醫院撿用過的注射器和各種瓶瓶罐罐,許文彬愛撿煙盒和打火機,齊曉亮甚至撿過別人用完的套套。對於這種上不了台麵的屌絲行為,男生們非旦不以為恥,反而覺得撿到新奇的物件很光榮,十分樂意拿到眾人麵前炫耀,更能引來大家羨慕。於是乎,今天我看見麵地上這支嘎嘎新的信封,當然要收入囊中。
信封上寫了四個字:“見者開啟”。我看了看四下無人認領,抑製不住好奇心把封好的膠口撕開,從裏麵抽出一張疊得板板正正的信紙。展開之後,滿滿一篇淡藍色的圓珠筆字跡映入我的眼簾。
字寫得很一般,但看得出書寫者非常認真,一筆一劃工工整整的:“親愛的朋友: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你已經加入了被救贖者的行列。一九九九年七月,世界將被一場大洪水毀滅,人類會走向滅亡。神懷著仁慈之心,拯救人類不受滅頂之災,賜下平安護體符咒。”
“世界末日”“滅亡”等幾個觸目驚心的詞匯讓我心裏不禁一揪,特別是一九九九年這個敏感的數字顯得非常紮眼。我曾經在一本類似未解之迷的偽科普讀物上看到過一篇文章,介紹了一位特別牛叉的大預言家,這位預言家說過,一九九九年地球將會毀滅,也是人類最後的日子。現在已經是公元一九九五年初了,距離末日還有四年左右。雖然四年時間不算短,但跟地球四十六億年的壽命比起來也沒兩天了。不會是這則預言馬上就要應驗了吧?難不成我還有生還的希望?
這段警示之後有兩行亂七八糟的鬼畫符,說不清是藏文還是阿拉伯語,以我的學問一個字都讀不出來。鬼畫符下麵繼續寫道:“凡見此符咒者皆是受神庇護的有福之人,能在即將到來的災難中生還。但是,你必須依照神的旨意將此福音傳遞下去,以救贖更多的生命。第一步、本頁信紙背後有七個收款地址,你須給每個地址上的收款人匯去五元錢……”
讀到這裏我下意識將信紙翻了個麵,的確有七個姓名地址——九十年代中期銀行業不像如今這般發達,存折大多是張紙,自助取款機更是鳳毛麟角。誰要從錢包裏掏出張帶磁條的銀行卡那簡直成了高端商務人氏的身份象征。而老百姓異地匯款則一般都是到郵局填寫匯款單,寄到收款人手裏,對方再憑單子到郵政儲蓄提現。所以,信背後的地址就等同於今天的銀行帳號了。
然而那些地址沒有一個是本市的,有些地方我連聽都沒聽說過,隻好翻回正麵接著閱讀:“第二步、請將此信手抄二十遍(注,打印複印均無效),在抄寫的過程中把你的姓名和收款地址插入到第二個收款人的位置,同時將其他收款人的次序向下移動一位,並去掉原本的最後一個;第三步,請以任何的方傳遞到其他人手中,如果此信在你手裏中斷,你將遭到神的懲罰。”
我越看越莫名其妙,好奇心也升到了頂點。不過接下來的文字卻充滿了**:“神也不會虧待任何信任他的人的。如果你按照神的方法去做了,在你的福因信第一次傳遞的時候,你會從世界各地收到匯款五乘以二十等於一百元;第二次被傳遞的時候,你將收到兩千元;傳遞三次四萬元……當你的福音傳遞到第六次的時候你將收到三億兩千萬的巨額財富。你可以用這筆錢去建造一艘鋼鐵大船,保證你和你的家人在世界末日的水災裏存活下來。”
把這封信抄二十遍就能賺錢?念完這段我竟然忘了世界末日的事,開始琢磨起我該把信寄給誰的問題了。說實話,對於平時沒什麽零花錢的孩子來說,兩千塊錢足夠讓我眼紅心跳了,至於幾億幾億的數字,我完全沒有概念。可再一琢磨,那七個收款人需要三十五塊,我爸沒去外地我手頭便沒有生活費,兜裏頂多毛八七的,該上哪淘攏些本錢呢?
突然,我腦中靈光一閃:要不我隻抄信不匯款吧!
可寫信人似乎能夠看穿我的心思:“如果你在傳遞之前沒有按照地址匯款,則是對神明的欺騙,神會在你的身上降下懲罰。湖南省株洲市鐵路工人楊百萬沒有先匯款便將本信傳出,十天之後接到匯款單去郵局取款的路上被高空掉落的花盆砸中頭頂,當場身亡。”
我打個了冷戰,估計我沒有這財命,還是看完把信一扔隻當什麽也沒發生過算了。不過寫信人好像開了開眼一般,接下來的一連串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的反麵案例讓我扔都沒法扔了:“山西省大同市大光明中學高二學生李國柱在一九九三年四月二十一日收到這封拯救信,沒有將神給予人類最後的希望傳遞下去,兩周後被從操場上飛來的籃球砸中後腦不治身亡;河北省秦皇島市護士學校女生劉招弟隻把本信手抄了五份寄給了朋友,一周之後被麵包車撞倒,造成高位截癱,終生隻能在輪椅上生活;貴州省凱裏市機關科員魏小狗收到此信不但不信,還在機關會議上對神進行公開汙蔑詆毀,三天後被人發現上吊自殺於自己家中;河南省信陽市農民朱大富朱二貴兄弟私自篡改信中收款地址,一個月後先後被查出癌症晚期……”
越往下念,我心裏越慌。琢磨著還是把信帶回家讓我爸看看吧,再管他要三十五塊錢,當然我也不是白要的,等我造好了大船逃生的時候肯定不會不帶他的。可我爸要是不信怎麽辦?而且信中最後一段寫道:“福建省三明市機電公司電工林大發在兒子收到福音信向他求助時拒不幫忙,還把此信撕毀,一周後高壓線突然斷裂,林大發觸電身亡。”
我爸也是電工,成天跟電打交道,萬一我把信給他他不當回事會不會……我實在不敢往深了合計了。
我又把信重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特別是後麵七個地址。冷靜的分析一下,如果寫這封信的人嚴格按照信裏的要求,那麽排在第二個地址就應該是寫信的人。不過,那地址雖然也是我們省的,卻不是本市的。信封上沒貼郵票,也沒有標明收件人,信是怎麽跑到我家門口來的呢?這不會是個惡作劇吧?
一絲疑慮旋即升上我的心頭,我覺得應該找個靠譜的人好好商量一下。想到這,我把信重新疊好揣到口袋裏,又跑到許文彬家敲響了門。大中午的許文彬的爸爸媽媽都在單位,他一個人邊看電視邊磕瓜子,見我來了有些驚訝:“老陳頭,你不是說你要回家嗎?”
我進屋坐下,把信掏出來遞給他,若無其事的說:“我撿著一個好玩的東西,給你看看。”
他立馬來了興致,把信紙展開,看了沒有兩分鍾臉色大變:“你擱哪撿的?”
我故作鎮定:“就在咱家樓下啊,有意思沒?”
許文彬卻挺嚴肅:“有意思啥呀?我哥同學就撿過一封這樣的信,他沒當回事給扔了,結果沒過兩天腳就骨折了。”
我心裏一咯噔:“真的假的啊?”
他瞪大眼睛:“我騙你幹啥呀?”
我追問道:“那他是因為把信扔了才骨折的嗎?”
許文彬被我問的有點發蒙:“應該……是吧。反正我哥說是。”
本來是想讓他幫我分析分析信裏的破綻,好證明信上的內容純數無稽之談,結果他劈頭蓋臉給我加了一條案例,更讓我心裏沒底了。
他把信還給了我,學著大人的樣子勸道:“老陳頭,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覺得不管是真的假的,你還是按這上邊說的做一下吧,萬一是真的呢?”
我聽了許文彬的話沉思不語,沒想到他還挺謹慎:“你要是抄信的話,可別傳給我啊!你傳給李葉就行,我保證不告訴他!”
垂頭喪氣的從許文彬家出來回到自己家,又把信翻來複去的看了好幾遍,實在很難判斷真偽,不免憂心忡忡。於是我暗暗打定主意,不管怎麽樣等我爸回來先把信給他看看,也好探探他的底。他若是當真便萬事大吉,如果不信我再另想辦法。但我肯定會注意別讓他像那個林大發一樣把信給撕了的。
果不其然,我爸看過信之後隻是輕蔑的一笑:“嗬嗬。”然後隨手扔到了**。
我小心翼翼的問:“爸,那上邊說的能是真的不?”
我爸漫不經心的回答:“真的個屁,一看就是騙錢的。”
跟許文彬比起來我爸的話在我心裏的分量自然更重,卻依然不夠撫平我的忐忑:“那……萬一是真的呢?你看那上人名地址都有。而且我以前在書上看過,一九九九年真是世界末日。”
我爸關注的重點卻跑偏了:“你平時不好好看你該看的書,淨看那些沒用的。”
我不敢吱聲了,害怕繼續糾結再給我爸惹怒把信撕了,隻好閉嘴自己琢磨對策。可意想不到的是,還沒到上床睡覺的時間,我爸卻意外的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