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這間教室我其實並不陌生,它正是我們三年級時生活學習了一整年的地方。就是在這裏,我們捉鬼敢死隊正式成立,並執行了第一次任務。
而此刻出現在我麵前的,竟然是我們的首殺對象——自稱周中琪的那隻鬼。
鬼的樣子沒怎麽變,還是三年前那樣文質彬彬,臉上依然掛著令人心碎的憔悴。他看見我愣了一下,站了起來:“怎麽又是你啊?”緊接著歉意的笑笑,“是不是又嚇著你了。”
我隻是吃驚,沒怎麽害怕,倒是馮秦秦無意識的從後麵拽住了我的胳膊。我穩了穩心神,拔高胸脯問:“你又回來幹什麽?”
鬼誠實的回答:“今天是周中琪十四歲的生日。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他說他想在學校過生日……”
我立即接口道:“那個富麗華的蛋糕就是你放到走廊裏的了?蠟燭也是你點的?”
鬼沒有否認:“我想要是放在教室裏可能得開學才有人看見,那就浪費了。所以特意放在了走廊上,想替周中琪請護校的同學們吃。沒想到又是你,看來周中琪很喜歡你們啊。”
馮秦秦終於弱弱的問了一句:“周中琪?是不是那個……”
鬼似乎很忌諱這個話題:“你們放心,我不會幹壞事的。我在這裏待一會就走了。”說著,又指了指掉在地上的門鎖說,“這個我也會修好的。”
若是被他三言兩語便打發走,我肯定會感到很沒麵子:“可是今天……是我護校啊。”
鬼竟然被我說蒙了:“你是……在趕我走嗎?”
我承認我的確有這層用意,卻又不好意思直說,隻能唯唯諾諾吭哧癟肚:“也不是,就是看到你了不告訴老師,我怕老師會……”
鬼思索片刻,點點頭對著散落一地的零件說:“我把這個修好就走。”說完,重新蹲下,擺弄起門來。
我和馮秦秦默默的看著,誰也沒知聲,也沒離開——其實我們是有點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眼前的情況了。
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你們兩個在那幹什麽呢?”說話的人顯然也看見了鬼,緊接著追問,“你是誰呀?幹什麽的?”
我和馮秦秦嚇了一跳,順著聲音的方向望過去,原來是大隊輔導員黃老師從頂樓圖書室下來了。他大步流星朝我們走了過來,鬼也抬起了腦袋與他結結實實對了個眼。黃老師試探著問:“你是……周中琪的父親吧?你有什麽事嗎?”
鬼麵對黃老師立刻顯得有些局促不安:“黃老師,我沒啥事。從南方回來過年,就是……就是想過來看看。”
黃老師看了眼被破壞的門鎖,好像明白了些什麽。他點點頭:“哦,下回提前跟我說一聲就行。”
鬼的眼神充滿了感激:“謝謝您。”
黃老師揮揮手指著鬼手裏的零件說:“你放那吧,別管了。回頭我找總務處說說讓他們修。”又對我和馮秦秦說,“走,一塊下去吧”
鬼的臉色隱約紅了,點點頭再次吐出一句謝謝。
四個人來到一樓大廳,一股濃重的火藥味撲鼻而來。
沈麗誠惶誠恐的站在桌子旁邊;姚丹丹則把椅子退得遠遠的,翹著二郎腿擺弄著手裏的一疊撲克牌,嘴角掛著不屑的冷笑;陸二姐卻十分不耐煩,皺著鼻子斜楞李葉。
李葉捧著生日蛋糕,正麵紅耳赤的與肖寧針鋒相對:“你不吃就不吃,憑啥要把它扔了?”
肖寧當仁不讓,她一手插著腰另一隻手像領導講話一樣在空中上下翻飛:“撿來的東西不能吃!你是不是傻?”
李葉隨口懟了回去:“你才傻呢!這不是撿的,這是有人故意放到二樓走廊的,就是給人吃的!”
肖寧的眼珠輕蔑的向上飄著,露出大片眼白:“你是不是小時侯沒人管?野地裏長大的,撿什麽吃什麽?”
李葉瞬間被這句刻薄的話激怒了:“你媽逼你再說一遍?”
肖寧渾身一哆嗦,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僅憑著班長的尊嚴支撐著才沒有完全拉胯。雖然我們學校很少有男生打女生的情況發生,但李葉連最難聽的髒話都毫不猶豫的罵了出來,足以證明此時此刻的他已經失去了理智,誰也不敢保證他不會做出什麽衝動的舉動。
陸二姐八成覺得李葉有些過分了,側身擋住了肖寧半邊身子:“行了行了,你有完沒完?”
李葉眼睛都是紅的,繼續咄咄逼人的針對肖寧:“你媽逼你敢再說一遍?”
這明顯是拿陸二姐當空氣,陸二姐啪的一拍桌子,嗓門尖的能震碎玻璃杯:“誰你都敢罵?有沒有教養?你是不是沒媽教啊?”
話音未落,我心尖狠狠一抽。從我認識李葉那天起,就知道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離了婚,誰也不在身邊,他隻能跟爺爺奶奶一塊生活。現在陸二姐如此貶損他,無疑觸碰到了他內心最深處的禁忌。
果不其然,李葉全然不顧什麽長幼尊卑,迎著陸二姐頂了上去:“操你媽,你再說一遍!”
陸二姐大驚失色,打死她也沒想到這個乳臭未幹的小逼崽子竟然敢對自己如此大不敬。她畢竟是個成年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像肖寧一樣對發火的李葉打怵。她一把打掉了李葉手中的蛋糕:“說你咋地?你個有爹生沒媽管的完蛋玩意,你多啥了,還不能說啦?”
蛋糕落地,摔的四分五裂。李葉嗚嗷一聲怪叫,朝陸二姐猛撲過去。陸二姐終於感到害怕了,嘴裏不停的喊著“你想幹什麽你想幹什麽”,邊退邊伸出雙手在胸前亂撓。
黃老師不愧是個棒小夥子,箭一般欺身上前將李葉攬在懷裏:“行了行了,差不多就行了啊!”
李葉根本聽不進去任何勸,兩腳蹬空像踩單車一般使起了佛山無影腳。陸二姐借這個工夫一溜煙跑上樓梯,嘴裏卻不閑著:“你也算個學生?你等著,我找你們陸老師去,讓她好好收拾收拾你!”
李葉動的太凶,黃老師也有些堅持不住了。他不得不將李葉放回到地麵,又對我和許文彬說:“你倆趕緊把他整走,別回來了啊!”
我和許文彬這才回過神來,一人架住李葉一隻胳膊。李葉哪裏肯就此罷休,依然連踢帶罵,拳頭一輪結結實實誤傷到我腮幫子上。我疼得撒開了手,頭腦卻清醒了許多,返回身來趴在李葉耳邊輕聲說:“你先別鬧了,咱們晚點再來收拾她!”
也不知道李葉聽不聽得進去,不過他掙紮的程度卻弱了挺多,終於被我們連拖帶拽的拉到大門口。沒想到陸二姐聽到了我的話,轉身從樓梯上下來了,指著我們破口大罵:“你們還牛逼了是不?還晚點來收拾我。不用晚,你們現在就來,我看看你們還咋能耐。”
我覺得我比陸二姐要知道好歹,沒有跟她逞口舌之快,而且騰出一隻手給門拉開了一條縫想走為上。陸二姐作勢要追,估計她也是有點急了,一個沒留神踩到了生日蛋糕摔了個老太太鑽被窩。
一直沒知聲的鬼突然衝上前去,蹲在地上心痛的捧起已經不成型的奶油。陸二姐摔的不重,一骨碌爬起來狠狠用力推了鬼一把,然後瘋狂的跺著已然慘不忍睹的蛋糕。鬼猝不及防,太陽穴狠狠磕在桌子角上,旋即倒地不動了。
麵對著幾乎陷入瘋狂模式的陸二姐,教學樓大廳裏的所有人都嚇傻了,一個個乜呆呆不動,既沒有誰去拉犯魔怔病的陸二姐,也沒誰去關心一下鬼傷勢如何,更沒人注意到一隻黃白相間的小野貓偷偷順著被我拽開的門縫溜了進來。
小野貓無聲無息的蹦到了布滿麻將牌的桌子上轉了一圈,喵喵兩聲叫喚,縱身一躍居然直接躥到大廳上方懸掛的一盞玻璃吊燈上。
說老實話,我從沒見過貓可以平地拔起如此高度。教學樓的舉架本來就不是普通民宅可以比的,即使加上桌子,憑小貓的身長怎麽也得蹦起三米多。然而人家就是做到了,兩隻前爪搭住玻璃珠串輕輕一悠吊燈便像秋千一般**了起來。耳輪中隻聽嘩啦一聲,吊燈掉落,連杆帶穗一點沒浪費的砸到陸二姐後腦勺上。陸二姐吭都沒吭,一張大臉直接拍進地上那攤蛋糕裏沒動靜了。
那天,我和許文彬沒管陸二姐的死活,強行給李葉拽出了校門。他們是如何搶救陸二姐的我們不得而知,反正李葉餘怒未消,口口聲聲的詛咒陸二姐就是遭到了老天爺報應。而我,則清清楚楚的記得,那隻黃白相間的小野貓在拽下吊燈之後並沒有逃走,而是若無其事的踱到鬼的身邊,伸出舌頭輕輕舔著鬼的臉。
鬼被舔醒了,他看了一眼小野貓,隻狐疑了不到一秒鍾便如同著了魔,伸手將貓摟在懷裏嚎啕大哭。小野貓則乖的仿佛一隻毛絨玩具,任憑鬼把鼻涕眼淚一把一把蹭在它身上也一動不動。
和許文彬將李葉送到家,我們倆也各自回去了。回想剛才得罪陸二姐的一幕,我不禁憂心忡忡——開學以後陸老師不一定會給我們什麽顏色看呢。
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低頭往回走,馬上要到家門口的時候,突然看到了一支整整齊齊幹幹淨淨的信封安靜的躺在地上。
我想都沒想,順手撿了起來,卻萬萬沒料到,就是因為一時手欠,硬是沒過好這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