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的城市中有許多被遺忘的角落,比如關門後的公園,準備拆遷的棚戶區和工地旁擺放的水泥管子。在這些角落裏生活著一群同樣被遺忘的生命——有人管他們叫流浪兒,我卻記得學前班的畢老師告訴過我,他們也叫野孩子。

每個野孩子的身上曾經至少發生過一個故事,許許多多野孩子的故事加在一起比《三百六十五夜詭故事》還要冗長數三百六十五倍,可惜浮躁的人們不願意耐心傾聽。野孩子們白天或者扮出一副可憐像上街行乞,或者趁人不備偷點東西。晚上,則蜷縮在陰暗的城市角落裏等待黎明的到來。

鬼臉就是他們其中的一個。沒人知道他是如何成為一名野孩子的,但肯定跟他嚇人的眼睛和不太靈光的腦殼脫不開關係。他隻記得曾經有一個拾荒老頭把它當破爛撿回家養過兩年,後來老頭又撿了一個癡呆女人做媳婦。可女人每次看到鬼臉的眼睛就會又哭又鬧又打人,拾荒老頭兩相權衡之下覺得媳婦似乎更加重要,便開始對鬼臉放任自流了。

鬼臉感受到冷漠,經常在深夜漫無目的遊**。老頭從來不找他,也不問他到那裏去了。終於有一天,鬼臉沒有回拾荒老頭的窩棚,再次成為了野孩子。

孤獨的鬼臉日複一日的翻找著每個臭氣熏天的垃圾箱——那是他跟拾荒老頭學到的唯一本領。突然有一天,一個兩隻眼珠永遠都撇向眼角的野孩子善意的對他笑:“我叫斜眼,你叫啥呀?”

鬼臉不善於交際,怯怯的回答:“我叫鬼臉。”

斜眼顯然要比鬼臉聰明:“我一猜你就叫鬼臉。你是自己一個人嗎?”

鬼臉點點頭沒說話。

斜眼給了鬼臉半袋鍋巴:“那你認我當幹哥吧,以後跟我走,保證你不挨餓。”

鍋巴有點受潮了,不太脆,但嚼在嘴裏依然很香。於是,鬼臉毫不猶豫的跟在斜眼屁股後麵走了。斜眼把鬼臉帶到一塊長滿雜草的空地,那裏有一大群衣衫襤褸的野孩子。野孩子們簇擁著一個頭上長滿癩瘡的少年,大概十四五歲的樣子。

斜眼恭敬的介紹:“這是我大哥,叫刀疤。以後我說話你要聽,刀疤大哥說話你更要聽。”

刀疤看見鬼臉很滿意,扔給他一隻雞腿,又隨意拽拽衣領,隱約露出胸前一條長長的刀疤。斜眼偷偷的對鬼臉說:刀疤是砍死了他的繼父後才從家裏跑出來的,胸前的傷口就是跟繼父搏鬥時留下的。有這麽厲害的大哥罩著不會受欺負。

等鬼臉把雞腿吃完,刀疤樂嗬嗬的拍著他的肩膀:“兄弟,你都會啥呀?”

鬼臉十分自豪:“我會撿破爛,還能把破爛收拾好送到廢品收購站賣錢。”

刀疤卻很不屑:“那才能賣幾個錢?”一邊說一邊端詳著鬼臉的眼睛,“我教你個掙錢的好方法。明天你到大馬路上看見誰穿的幹淨穿的洋氣,就抱住他的大腿要錢,特別是那些搞對象壓馬路的,抱住女的別撒手,把你的眼睛使勁露給她們看。”

鬼臉的腦袋有些轉不過彎來,表情茫然。斜眼立刻自告奮勇:“沒事刀疤大哥,我教他。”

第二天,斜眼真的準備領鬼臉出去抱大腿了。臨出發,刀疤指著鬼臉肩膀上的一隻撿來的破書包問:“那裏邊裝的什麽寶貝,你不嫌沉呀上哪都背著?”邊說邊伸手去搶。

包裏除了一些撿來的破衣爛衫,還有一件不值錢卻很重要的物件。鬼臉不想給他,然而他看到了刀疤胸口上的疤,還是讓他摘走了。

刀疤胡亂翻著包裏的東西:“這裏就是你的家,東西應該放在家裏。行啦,你們快走吧。我幫你保管丟不了。”

辭別刀疤,斜眼身體力行的給鬼臉做示範。他一把抱住一個女人的腿哀求道:“阿姨,我太餓了,給點錢買點吃的吧……”

女人連連尖叫,旁邊的男人趕緊從褲兜裏掏出兩張毛票扔在地上:“去去去!”

斜眼撿起錢得意的向鬼臉炫耀:”看,簡單吧?你試試。”

鬼臉戰戰兢兢學著斜眼的樣子抱住另一個女人的腿,卻無論如何也張不開嘴管對方要錢,結果被厭惡的甩開了。

斜眼很有耐心:“你真笨!慢慢學吧,別著急。”

在這個特殊的集體中待了幾天,鬼臉漸漸摸清了他們的規則。這裏的野孩子每一個都有自己的大哥,大哥們還有他們的大哥,唯獨刀疤是所有人的大哥。大哥要替挨欺負的出頭,而小弟必須想盡一切辦法弄來錢和好東西孝敬大哥與刀疤,誰要是空手便會挨打。

經過幾天的培訓,鬼臉隻會抱人大腿,始終不好意思乞討。路人都以為他是神經病在犯魔症,紛紛把他推開。因為這個斜眼也挺犯愁:“你今天要是再拿不出好東西給刀疤大哥,他該揍你了。”

鬼臉害怕了,他跟斜眼商量:“那我讓他把我的包還給我,我以後不跟你們混了。”

斜眼長長歎口氣:“他會打死你的。”

鬼臉一哆嗦:“那我趁他睡覺的時候把包拿回來再走。”

斜眼一把拽住鬼臉的胳膊:“你就算不要你的破包偷偷跑了也不行,他會打死我的!”然後,將鬼臉拖回了那片空地。

其實斜眼的擔心多餘了。鬼臉包裏的東西很重要,所以他不能走。

意外的是,刀疤居然寬宏大量的赦免了兩手空空的鬼臉。他端著鬼臉的下巴戲謔的說:“你不樂意要飯可以去偷呀?長成這樣就算被人抓住了也不能把你怎麽地。”

鬼臉沒受過教育,但他知道小偷死後會下油鍋,扭扭捏捏的不肯答應。刀把瞥了一眼站在身後的斜眼,拍拍鬼臉的臉說:“別害怕,偷比要飯還簡單呢,我親自教你。”說完帶著鬼臉和斜眼來到一座農貿市場。

他們在熟食攤前晃悠來晃悠去,老板怕野孩子們會影響生意,出來轟他們:“起開,起開,哪來的小逼崽子埋汰不埋汰?”

斜眼張嘴罵了回去:“你個傻逼。”然後腳底抹油溜了。老板怒了,想追上斜眼揍他一頓解解氣。刀疤借這功夫迅速抓起兩節香腸塞到衣服裏,若無其事的走開了。

得手之後,刀疤得意的對鬼臉說:“我就是給你打個樣,不可能每次都有這麽多人配合你。要是你一個人的話主要得看準了誰正在忙活,趁他沒留神拿了馬上走。簡單不?傻子都會。來來來,你試試。”

鬼臉更害怕了:“我不敢……”

刀疤登時火冒三丈,扇了鬼臉一嘴巴,旋即露出和善的笑容:“你就是膽不夠,晚上先帶你找個人少的地方練練。”

回到空地,鬼臉問斜眼:“這的孩子都得偷東西嗎?”

斜眼懶洋洋地躺在地上:“我其實不愛偷,我樂意要飯。要飯多省事啊,還沒危險。可你不一樣,你不想要飯就得偷啊。”

鬼臉不解:“我覺得撿破爛挺好,為什麽非得去偷去要飯呢?”

斜眼很不屑:“撿破爛一天能掙多少錢?你自己都吃不飽,拿什麽去孝敬刀疤大哥?”

鬼臉更不明白了:“你為什麽不走?你也有重要的東西被刀疤大哥扣住了嗎?”

斜眼兒搖搖頭:“沒有!留在這兒多好哇!你別光想著給刀疤大哥上供吃虧了,萬一你有病或者受傷了刀疤大哥還能養你呢。放心吧,跟著他沒錯!”

鬼臉卻很固執:“我還是不想要飯,也不想當小偷。”

斜眼越來越瞧不起他收的這個小弟了:“瞅你那點出息。行了,等你收了小弟,讓小弟們替你出去掙錢去。”

鬼臉眼睛一亮:“怎麽收小弟?”

斜眼輕蔑的笑笑:“就你這樣還想收小弟呀?告訴你也行,你再看著沒人管的野孩子,把他們領到這來讓刀疤大哥見見,他們就算你的小弟了。”

鬼臉繼續傻嗬嗬的不恥下問:“什麽樣的孩子才是野孩子啊?”

斜眼實在懶得搭理他:“跟你一樣成天自己在街上溜達沒人管的都是野孩子。閉嘴睡會覺吧,晚上刀疤大哥還得教你能耐呢。”

鬼臉安靜下來,默默的記住了斜眼的話:在街上溜達沒人管的孩子可以領回來當小弟,有了小弟就有資本不做不喜歡的事情了……

那天半夜,天上下起毛毛細雨。刀疤領著斜眼和鬼臉來到二十四小時超市門前,耀武揚威的指揮道:“一會我和斜眼把看店那女的騙出來,你進去把東西揣衣服裏馬上跑。記住,挑點值錢的。”說完又指著收銀員做了一番戰前心理輔導,“放心吧,我觀察她好幾天了。她是新來的,眼神不好使啥也看不清。”

鬼臉的身上從裏到外都是濕的,分不出是雨水還是汗水。

刀疤大搖大擺推開超市的鋁合金大門,朝裏邊嚷嚷:“你家門口著火啦!”

收銀員大驚失色的衝了出來,刀疤和斜眼嘻嘻哈哈跑到不遠處怪聲怪氣地嘲笑著:“大胖娘們兒睜眼兒瞎。

收銀員氣急敗壞想去追他們:“小混蛋,給我站住!”根本沒留意背後另一個孩子已經溜了進來。可還沒等鬼臉決定好先偷哪個,收銀員放棄追趕轉身回來了,嚇得他趕緊蹲到貨架旁邊貓了起來。

收銀員坐到收款台後捧起了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過了好長時間也沒發現超市裏還有其他人。鬼臉屏住呼吸,仗著膽子伸出根手指去捅擺在貨架上的威化,這是他能想到最合理的方法。突然,燈光莫名閃了兩下。鬼臉手一抖,威化“啪”的掉到地上。

收銀員聽見動靜警惕的起身查看聲音來源,當她巡視到櫥窗前的貨架時,與鬼臉結結實實打了個照麵。由於收銀員近視度數太高,朦朦朧朧中她隻看出一隻血漬呼啦的圓眼球在瞪著自己,嚇得驚叫了一聲:“救命啊!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