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拉著我爸沒有往縣城杜大金牙別墅的方向走,而是沿著山梁奔坡下而去。
我爸有些忐忑,便向問司機詢問:“杜總找我到底有啥事呀?”
司機客氣的回答:“新礦井不知道咋整的突然停電了,那邊的電工說啥也修不好。杜總說陳師傅經驗豐富,讓我接你過去幫忙看看,給礦裏的電工指點指點。”
一聽是業務內的範疇,我爸才安下了心。
汽車又開了二十多分鍾,天徹底黑透才在山溝裏的一片工棚前停下。我爸下車先打了個激靈,離會所頂多幾裏山路,怎麽溫度差這麽多,而且是陰氣森森的那種透骨寒。
杜大金牙聽說我爸到了,親自出帳篷鑽迎接:“小陳師傅,咱們那幾個電工都他媽跟師娘學的技術,實在沒轍了,要不不能勞動你。”由於沒電,旁邊的兩個跟班舉著紅通通的火把,頗有幾分座山雕的架勢。
看著一台台大型設備,我爸雖然叫不全名字但並不陌生,畢竟以前在工廠就是幹這個的。他不會使嘴,隻懂一門心思幹活,於是開門見山的問:“你們這的師傅看出來是發電機組還是輸電線路的問題沒呀?”
杜大金牙拍拍腦門,一邊給我爸引路一邊說:“柴油機到是沒啥毛病。剛才放了幾個炮眼,也不知道是震著哪了還是碎石頭子崩著哪了,閘盒一下就跳了。開始以為是燒了,媽了個蛋的修理了半天一推一個大火球一推個大火球說啥也連不上電了……”
我爸看出來了,杜大金牙基本是個外行,問也白問,還是等見到專業人士再深入溝通吧。正思索間,一群工人背著麻袋急匆匆往外扛,與我爸他們走了個頂頭碰。杜大金牙張嘴跟領頭的打了個招呼:“都收拾幹淨了?”
領頭的點頭啥腰:“放心吧杜總,利利索索的。”
杜大金牙微微點頭表示滿意:“扔遠點,把坑挖深點再埋。”又一指那幾個工人,吩咐道,“今天別讓這幾個兄弟回來上工了。一人封個大紅包,再帶他們好好洗個澡,多他麽晦氣呀,難為哥兒幾個了,必須替我好好犒勞犒勞!”
領頭的聽罷,眉開眼笑的道過謝走了。對於人家不主動說的事情,我爸從來不多嘴問。杜大金牙卻十分直爽,毫不隱晦的說:“奶奶的,一炮炸出來不少死人骨頭,白花花那個瘮的慌呀。”見我爸麵露驚詫,又自嘲式的解釋道,“咱這地方讓小日本禍害過,老能挖出骨頭架子。就是頭一回一次崩出來這麽老些,看來我要發呀!哈哈哈哈……”
來到發電機旁,我爸廢話沒有,操起手電筒便在礦廠電工的協助下排查設備故障,杜大金牙一直撅著屁股不懂裝懂的瞧著。剛剛確認柴油地電機組沒有問題,背後傳來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爸,我把老管頭兒和老鮑頭兒請來了。”
杜大金牙聞聲轉過身去,熱情的大笑:“哎呀呀呀,兩位老神仙來啦?看看我這亂七八糟的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咱們上工棚再好好說吧。走!我的頭前帶路,工棚地幹活。”回頭又對我爸說,“小陳師傅啊,我有點事。這塊就麻煩你了,你多費費心。放心,算工錢,算工錢!”
我爸一邊答應一邊順便借著火把的亮光瞥了一眼來者:原來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一看便知是杜大金牙的兒子,長得跟他一個模子裏扣出來的似的——領著兩個滿臉皺紋的老頭。這兩個老頭的形象實在太有意思了,他們一人手裏一根拐棍,左手拄拐的右眼瞎,右手拄拐的左眼瞎。
我爸差點樂出來,而杜大金牙對他們卻異常尊重,一口一個老神仙叫得無比虔誠。等他們走遠了,配合我爸的電工不屑的輕笑道:“到底把這倆老不死的弄來了……”
我爸當時並不曉得兩個瞎眼瘸腿的老家夥從何而來,全是後來跟老耿頭兒閑聊天中才了解一二:這倆老官兒在當地民眾心目中不是一般的小角色,大家對他們既厭惡又畏懼。單從一個姓管一個姓鮑就能看得出,二人關係絕非尋常。倆老頭年紀相仿,小時候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長大了又幾乎一起死過老婆,沒有子嗣後代再加上相同的殘疾部位給他們的身世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麵紗。
而他們現在所從事的職業更加充滿了傳其色彩。
據生活在這裏的老人們說,當年日本人撤軍之後整條山穀常年陰雲密布寸草不生,飛鳥走獸不敢靠近,山民們更是退避三舍,成為名附其實的死亡地帶。後來,政()府全力發展礦業,大批工人進駐山中。結果每到夜晚便能聽見從山溝裏傳出的鬼哭狼嚎,生產事故接二連三,好幾個迷路的工人更是有去無回,鬧得人心惶惶工程受阻,嚴重影響了開發進度。
一位大領導得知此事,料定其中必有蹊蹺,特意從陝西終南山請來一位高人。高人懷抱羅盤掐指一算,長歎不止:“此地盤踞數萬冤死亡魂,三麵環山開口向北,怨氣凝結不能散出。除非移山倒海改風換水,否則無有化解之法呀!”
領導被說得憂心忡忡:“大師,這可關係到我們縣的經濟增漲啊!不能想想辦法嗎?”
大師沉思良久:“如此至陰至煞恐怕呂祖再世也難超渡,唯有避之方是上策。”說著一指百姓們自發圍起的鐵絲柵欄,“你看那鐵網圍牆多有殘破,理應盡快修葺以免人畜誤闖。即便如此日落之後陰勝陽衰,百步之內不可行人,更不能開山動土驚了那孤魂野鬼。”
領導了犯難:“大師啊,采礦作業都是二十四小時進行時的,時間就是金錢呐。天黑不許有動靜……這……執行起來難度忒大,有點不太現實啊。”
大師淡然一笑:“自古天無絕人之路,本居士獻一良方。至於可行不可行,就要看因緣造化了。”
領導仿佛看見曙光:“請大師指教!”
大師念念有辭:“此地野鬼隻能鎮,不可化。若要給予約束,須尋一人看山守嶺,正午望風巡查防活人越界,夜晚燒紙焚香擋陰魂作祟。此人須犯天煞孤星,命格極硬運勢極衰,其身鰥寡孤獨殘缺一不可,可謂克兄克地克父母克妻克子克朋友。若得此人每日恪盡職守可保無憂。不過此人骨骼精奇天下難尋啊……”說到這,見領導臉色越來越不好看話鋒一轉,安慰道:“世界萬物相生相克,毒草生處百步之內必有解藥。隻要有心皆易事。”
領導聽罷,目光堅決,對站在一旁的秘書命令道:“小李,找!”
功夫不負苦心人,經過各級部門的共同努力,不光找到了集鰥寡孤獨殘於一身的絕世老絕戶,而且超額完成任務——一下找著倆——正是住在山坡上的老管頭與老鮑頭。領導樂得拍桌子直蹦高,真是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事不宜遲,當天便驅車來到了老管頭兒的家。
考慮到群眾影響的問題,此次曆史性會談不便過於生張。有幸見證之人寥寥無幾,所以那天的場麵被傳的神乎其神。
據說,秘書引著領導推開了老管家的破木門,老鮑頭也四平八穩的端在炕頭上一塊等著呢。秘書還沒來得及做介紹,老管頭率先開了腔:“啥也不用說了,我們什麽都清楚。昨天山神爺給我們二人托夢了,讓我們老哥兒倆應下這樁差事。你們還沒來的時候,我跟老鮑商量了一下,山神爺的麵子不能不給。這事啊,就這麽定了吧!”
領導剛想道謝,老鮑頭搶過話茬:“答應是答應,不過估計你們也能理解。我們哥兒倆這麽大歲數了又無兒無女的,身子骨都不抵年輕那會。看山不是什麽輕生活,老胳膊老腿不容易,要不是想趁著還能動彈多為人民服點務也不願意上山下溝的。這待遇嘛……”
秘書特別有眼力勁兒的替領導拍胸脯打包票:“二老把心放在肚子裏吧,我們領導一向把群眾的困難當成自己的困難。兩位為本縣的經濟發展做出了這麽大的貢獻,隻要有需求盡管開口,我們一定通力配合。”
倆老頭十分滿意,相視一笑。老管頭輕描淡寫的說:“好說好說。不過醜話我得講在前邊,我們老哥兒倆打今兒起代表的就是山神爺,山裏的事必須山神爺說了算,讓你咋幹就咋幹。不然的話……”說到這,抬起眼皮往窗外瞄了瞄。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遠方的山巒中居然響起了陣陣滾雷,恰似驚濤駭浪亦如山崩地裂。到訪眾人無不大驚失色,不敢多語唯恐失言。
就這樣,老管頭和老鮑頭代表山神爺成了特聘的看山人,享受專門的財政補貼。走馬上任之後,這倆老頭可算是翻身農奴把歌唱了。沒事就在各礦區瞎溜達,甚至明目張膽的敲詐勒索。所到之處必須禮敬有佳,稍微不順心便打著山神爺的名號不是讓你把礦眼位置不對風水,就是噪音吵到山神爺休息,最次也能打著借地做法事的借口停你兩天工,派頭比領導本人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話又說回來,他們還真不像那種純粹招搖撞騙混飯吃的潑皮神棍。由於這片礦山特殊的背景,鬧鬼鬧神的怪事時有發生。但不論鬧得多凶,隻要把倆老頭請去,燒上幾打紙嘮上幾句綠林黑話,鬧妖的髒東西立馬土豆搬家滾球子,不能不說還是有過人之處的。所以,當地居民特別是那些礦主們,對他倆是既厭惡又畏懼。
杜大金牙在這個節骨眼上特意派兒子把老管頭兒和老鮑頭一起請來,足以證明礦上的確發生了什麽離奇詭事。
然而,他們一行人進到一頂幹淨的帳篷中還沒開始詳談,到會所接我爸的那個司機手裏攥著一張紙慌慌張張闖了進來。
杜大金牙臉色一沉:“媽了個巴子的沒看見我這有貴客嗎?”
司機戰戰兢兢的把紙交到杜大金牙手裏:“杜……杜總,您先看一眼這個吧。”
杜大金牙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落到了紙麵上。不用讀出上麵寫了些什麽內容,光是鮮豔的紅字已然令杜大金牙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分清是一封匿名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