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經理的故事講完了,有幹過工程的看官們可能會輕蔑一笑:工程哪有這麽簡單?說得跟過家家似的。

我承認,以我的筆力與見識不足以在短短幾章文字之內將如此龐大複雜的係統描述得麵麵俱到,這個故事依然是把很多人很多零碎的經曆拚湊到一起整理而成的。因為故事的主人公是個包工頭,所以我賦予了他一個與“公正廉潔”四個字淵源很深的姓氏,不過並不打算借此諷刺什麽。

但這個故事寫完之後,我的大腦卻少見的一片空白,實在不知該做何評論。現在的世界處處充滿了怨聲載道,我也未曾免俗。其實大多數人的要求都不高,他們僅僅希望事情要有事情該有的樣子就好。可一旦利益擺在眼前,又有幾個人能按奈住自己的貪婪而真正的無為呢?

好吧,多說多錯。我就是個講故事的,接著講我的故事給大家聽就好。

嚴格來說,我爸的工程其實沒有幹完。他心裏不太落忍,總覺得像欠了人家點什麽一樣。於是,久違的團圓飯吃得並不開心,我爸我媽之間的感情也並沒有因為這頓飯而拉近多少距離。但故事隻不過是生活的插曲,平淡的日子才能過的踏實。於是乎,我爸在家休息了幾天之後,便去找黨福立幹新的工程了,我則繼續悶頭上學。

記憶裏,四年級的下學期特別平淡,除了轉校生雲雲那副非主流的扮相曾經驚鴻一瞥以外,並沒有什麽特別值得記錄的亮點。然而我還是不打算直接留白,我將記錄一個年輕的生命隕落前最後的日子來填補我的流水帳。也許這段文字並沒有多麽恐怖離奇,但詭異的恰恰是人心中看不見的角落。

轉眼間迎來了期末考試,考試過後放假之前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學生們每天上午九點鍾到校,十點多就放學,也不知道為了什麽才會如此安排。然而就在這些尷尬日子開始的第一天,教室前的擴音器裏響起了史副校長的聲音:“呃……各位同學,各位老師,你們好。我們馬上就要放假了,放假之前呢,學校號召同學們進行一次獻愛心活動,活動的內容與形式呢學校就不做硬性的規定了,由同學們和各班主任老師自已安排。也是希望同學們能夠善於發現身邊人的困難,並主動對他們伸出援助之手。活動結束之後呢,請同學們將自己的心得體會寫下來,以班級為單位,挑選出比較優秀的送到學生處展覽。請我校師生積極響應。”

不愧是史副校長,無論什麽時候講話都慢條斯理語無論次的,關鍵不管繞了多大圈最後還能讓人聽明白——不就是讓我們出去學雷鋒再回來吹牛逼嗎?年年放假前都這樣。

陸老師聽罷推推眼鏡,問:“都聽到了吧?說說,誰有什麽好的想法?”

李葉第一個站起來:“我們拿著氣管子上街義務給行人打氣!”

我一邊聽心裏一邊合計:去年出去打氣,一上午我打了一百多個車胎,半夜睡覺都做屈體挺身運動。就這樣累成狗了有些接受愛心的行人還埋怨我們打的慢呢,結果讓他們寫封表揚信一個個還執執拗拗,這種費力不討好的賣買我是不會幹第二回了。

齊曉亮也顯大眼兒:“我家隔壁有一戶軍屬,我們可以去他家慰問!”

我五官都要皺成包子了,估計齊曉亮家的鄰居都要煩死我們了,隔三差五的過去慰問一把,還得給我們準備花生瓜子。而且上次我嘴一打滑把“軍屬”說成了“烈屬”,差點沒讓人家拿大鐵鍬給拍出來——那解放軍他爸絕對比解放軍還有戰鬥力,我可不去羊入虎口。

許文彬的建議是:“我們給五保戶老人打掃衛吧!”

話音一落全班同學都想噴他。這年頭五保戶可是稀缺資源,成年累月的有人過去打掃衛生,比一般人家都要幹淨得多。遇到學校發出這樣的統一號召,你想過去給人擦塊玻璃得托關係走後門,要不然連隊尾排在哪都找不著。

全班同學七嘴八舌,愣沒有一個靠譜的。而我還是那句話:人肖寧的班長絕對不是白當的,水平果然比一般人高。隻見她不緊不慢的看大家都說得差不多了,才穩穩當當站起來發言:“我表姐現在生病住院了,我去看望她的時候發現病房裏的病人每天生活都很枯燥。我提議:大家可以去醫院為住院的病人表演文藝節目,為他們帶來快樂!”

全班頓時鴉雀無聲,陸老師眼睛一亮:“醫院能同意嗎?”

肖寧自信滿滿:“我讓我爸幫忙聯係一下,明天給老師答複。”

轉過天去,肖寧帶回了一個好消息:他爸已經跟醫院達成協意,同意我們到那裏去獻愛心。不過,每個病房每次演出的時間不能超過三十分鍾,慰問人數必須限定在五個以內。於是,肖寧挑選了班級裏的文藝骨幹,組成了五個小組分頭行動。我也有幸被肖寧同學點鍾,編在了她的小組裏。

講到這裏,肯定會有看官問了:你有什麽文藝特長啊?這不是廢話嗎?我會講故事啊!

簡單的進行了一些排練,二十個人在肖寧的帶領下浩浩****出發了。醫院不遠,離我們學校隻需要穿過一條大馬路。一路上,肖寧對我們說:她的表姐是個高二的學生,不光人長的漂亮,學習成績還特別優秀,在重點高中裏都是數一數二的尖子。要不是這次突然得了重病,就出國去參加什麽國際競賽了。說得大家崇拜不矣。

沒多大工夫,一眾學生來到醫院。在護士的接待下,各小組被分別送進了不同的病房。我則跟著肖寧直接進入了她表姐的房間。屋裏住著三個病人和四五個家屬,肖寧先向最裏麵**躺著的病人打了個招呼:“表姐,我帶我的同學們來看你了。”

這句話過後,肖寧表姐“騰”的一下翻身坐起來,沒有任何回答,隻是直勾勾的盯著肖寧看。那個目光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並且直到今天回憶起來依然毛骨悚然——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裏射出的,是餓了許久未曾進食的野狼突然發現落單的小鹿時才可能散發的光茫。

換句話說,在這個漂亮女孩的眼中,肖寧不是她的表妹,而更像是一份令她垂涎欲滴的食物。

然而肖寧對這股異樣的眼神渾然不覺,熱情的走到床邊拉著她表姐的手:“姐,你好點沒啊?什麽時候能出院呢?”

表姐不知聽沒聽進去,輕輕點點頭,還是沒有回答。旁邊一個婦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哎呀,寧寧來啦,還帶這麽多同學呢?”

肖寧這才轉過頭,禮貌的解釋道:“大姑媽,我帶著同學們來慰問一下這裏的病人,順便看望看望表姐。我們準備了好多節目,馬上演給大家看。”

她們之間的對話,吸引了病房裏所有人的關注。我心裏暗暗琢磨:瞅人家這素質,大姑都不叫大姑,而叫大姑媽,完全是電視劇裏大戶人家的風範,不禁令我自慚形穢。可大姑媽對即將上演的節目一點興趣都沒有,反而有些迫切的追問道:“寧寧,你爸呢?是你爸讓你來的不?”

肖寧搖搖頭:“我們是學校組織的集體活動……”

話還沒說完,一個男人風馳電掣般衝進病房一把將肖寧攬在懷裏,厲聲質問道:“我不是不讓你自己來這兒嗎?”

肖寧委屈的說:“爸,我沒自己來啊!我跟同學們一起來的。”

大姑媽下意識的去拉肖寧的手,同時對肖寧他爸說:“你有話好好說,別嚇著孩子。”

肖寧爸意識到自己失了態,不過明顯不想過多糾纏:“姐,我……我還有點事,得先走了。”邊說邊把肖寧往外拽。

大姑媽的身子向前探了探,欲言又止,不舍的看著肖寧被父親拖出病房。其他幾個同學見到這個情況全都傻了眼,沒法再死皮賴臉的繼續跟這裏演節目,隻好一個個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走廊裏,肖寧爸正刻意壓低著聲音又不失嚴肅的訓斥肖寧:“我就知道你跟我玩這套,班都沒上就為過來看看你聽不聽話!你說你當初是怎麽跟我保證的?”

肖寧眼裏含著淚:“我……我就是有點想表姐了。”

男人露出無比失望的神情:“算了,你這麽不聽話也別獻什麽愛心了,回家!”

肖寧看了看不知所措的我們,還想跟她爸爭辯些什麽,話到嘴邊卻沒敢說出口。這時,大姑媽也從病房裏走了出來,眼巴巴看著肖寧爸:“那個……小弟……”

肖寧爸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強行回絕道:“姐,你別送了,過兩天我再來看你們。”然後頭也不回的帶著肖寧走了。

十分遺憾,那天,隻有我們這組成員沒有表演上節目,沒有收獲到期待的掌聲,更沒有夢寐以求的表揚信,滿心失落的離開了醫院。

在接下來的暑假中,肖寧沒有參加任何學習小組,甚至三次返校她一次都不曾出現。直到新學期的第一天,我吃驚的發現,肖寧的大姑媽竟在陸老師的辦公室裏哭天抹淚的訴說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