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的表姨夫做的是消防器材生意,其實這種買賣並不是簡單的批發點滅火器滅火彈再賣出去,客戶選擇你最主要的原因,是從你這裏采購產品能夠保證順利通過消防部門的驗收檢測。恰巧,母老虎的老爹正是主管這方麵工作的領導。

再深入的潛規則我不多說了,看官們請自己領匯其中的利害關係。但作為一個講故事的人,我始終堅定不移的相信,這個世界上是有正義的,無論它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出現。所以,老家夥因為徇私舞弊落網了。

伏法之前,母老虎她爹多少有些不詳的預感,總覺得心神不寧眼皮直跳。他找了一位有名的算命先生求教,先生掐指一算指給他一條明路:你命裏有此一劫,須得祖宗保佑方可得保平安。你現在回去翻翻祖譜,看看有沒有未婚而先亡之人,為其配一樁陰婚。一來可以消災衝喜,二來能夠表達孝心。聽我良言,定能身在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母老虎她爹深信不疑,回去跟家裏老人一打聽,真有一位本族的小爺爺二十出頭就死了,死前連個媳婦都沒娶上,屍首埋在他們家的祖墳裏。

配冥婚這種事情,有找個大姑娘給活埋了的,也有替逝者娶個媳婦讓她守一輩子寡死後再並骨的,但在現代社會中完全不現實。所以,母老虎他爹選擇了第三種方式:搞一副年輕女子的屍體葬入小爺爺的墳裏。然而,年輕人的屍體並不好找,哪怕醫學院能得到一副都會歡天喜地,更別說他一個級別不算特別高的官了,這件心事就一直懸了下來。直到英兒得白血病去世,母老虎覺得她是個不錯的人選,就跟老爹提了起來,又給了英兒的家人一筆錢將遺體買下。結果天不遂人願,英兒的屍首還沒埋進她們家祖墳,老爹卻先折了。

咱們再來說說老鐵太太。她是個孤家寡人,身邊沒有一個親戚。起初她在母老虎家當裏保姆,後來年紀大幹不動了,正趕上柱子老姨夫出軌,雖然英兒和小杜結了婚,但母老虎始終不放心,就對老鐵太太說:“你無兒無女,以後也不是辦法。我幫你找個住的地方,按月給你養老錢。但你得替我辦件事,就是盯著柱子的老姨夫有沒有再跟英兒藕斷絲連。”

老鐵太太一琢磨,母老虎的建議對自己有百利而無一害,便一口答應下來。於是,在英兒家附近租了一套房子,搖身一變成了母老虎的眼線,時時刻刻監視著英兒的一舉一動——難怪她對老杜家這點事了如指掌。

母老虎她爹被檢察院帶走那天,母老虎仍然天真的認為隻要完成了冥婚儀式,小爺爺一定會保佑他們家平安渡過這道難關。可“正義也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可神明不會包庇惡行,老家夥徹底倒台。柱子姨夫為撇清自己的關係,落井下石的和母老虎離了婚,過上了夢魅以求的幸福生活。自此,母老虎的日子一蹶不振,更無暇故及老鐵太太的死活了。

而老鐵太太失去了這份工作,不知是因為空虛還是無聊,更加喜歡和那群老太太們扯老婆舌了。事實也證明,當初母老虎選擇老鐵太太當自己的眼線一點沒錯,她的確是個打聽小道消息的天才,無論誰家有人進了監獄,誰家兩口子偷腥養漢,誰家賺了昧心錢通通逃不過她的眼睛。時間久了,附近鄰居人人對她避之不及,甚至樓下那群老太太都不太愛搭理她了,畢竟誰還沒點不想讓人知道的隱私啊?身邊多了這麽一位天眼通,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可老鐵太太依然我行我素,厚著臉皮逮誰跟誰嘮。可做夢也沒想到,甚至連我這個小屁孩都未能幸免。

那天下午放學,我和許文彬李葉剛說完拜拜準備往樓道裏進,獨自一人坐在樓門前的老鐵太太神秘的衝我招招手:“那小孩,你過來一下唄。”

我嚇了一跳,警惕的走到離她兩三步遠的地方停下:“老奶奶,你叫我啊。”

老鐵太太和善的問我:“你是三樓老陳家的小子,叫大光不?”

我家跟她並沒有過什麽交集,被她問的一愣:“是……是啊。”

她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個《特種部隊》中攔路虎的霹靂人——就是全身關節都能像真人一樣動的玩具——遞到我麵前,說:“我撿了一個娃娃,你看好玩不?一看你這孩子平時就挺老實的,給你拿著玩吧。”

我從小就被教育不能隨便接受別人給的東西,遲疑了一下沒敢拿。她卻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看著她老態龍鍾的樣子,我的心一下就軟了,馬上關切的問道:“老奶奶,你沒事吧?”

老鐵太太費了好大的勁才調勻呼吸,擺擺手:“沒事沒事,老毛病了。”她順手往前推了一把霹靂人:“收著玩吧。你能幫奶奶一個忙不……”

我還是沒敢接:“幫啥忙啊?”

她轉著眼睛往四下裏望望,確定周圍沒人聽到我們的談話,才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這幾天我總覺得有人說我的壞話,你能不能幫奶奶注意注意他們背後都說我啥了,再告訴奶奶。奶奶還有好賀兒(禮物)給你。”又怕我不答應,著補了一句,“你是小孩,誰也不會防著你的。”

有時候,成年人總愛有意無意的拿小孩當傻子,其實四年級的我除了社會經驗少一些啥不明白呀?連女孩每個月會流一次血這種冷知識我都掌握了,能分不辨清老鐵太太的請求是好是賴嗎?我看了一眼她沒有放下的霹靂人,趕緊退後兩步,敷衍了一個借口:“我……我還得上學呢。”便慌慌張張跑進了樓洞。

打那以後,老鐵太太有沒有拿霹靂人**過其他孩子做同樣的事我不清楚,反正她沒有再找過我。然而,可能是她那天的請求潛移默化的影響了我的注意力,我還真就隔三差五的聽到其他老太太趁她不在說道過她的秘密,內容甚至有點聳人聽聞。

她們說老鐵太太年輕的時候就不正經,還沒出閣先生下個孩子,後來為了跟個有婦之夫私奔,竟然狠心將自己的孩子掐死了。私奔出來沒幾天,她又寂寞難耐紅杏出牆,讓那個私奔的野丈夫狠狠揍了一頓給甩了。可她不思悔改,今天找個老的明天換小個卻跟哪個都過不長久,最臭的時候還在路邊插過草標賣過大炕。搞運動期間因為生活作風不正經讓人在脖子上掛雙破草鞋遊街示眾,差點折騰死。萬幸,在她最落魄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以前跟她有過一腿的幹部,算是被老鐵太太揪住了小辮子,為保住自己的名聲和仕途,無奈留下她當了個保姆在家裏養著。而這位道貌岸然的幹部,就是前幾天剛被抓進去的母老虎她爹。

我不知道這群老太太們從哪裏打聽出來的這些黑曆史,反正她們說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你不相信。我也無法理解為什麽一群女人在議論一個與她們年紀相仿的女人最見不得光的往事時會那麽眉飛色舞興高彩烈。但我又不得不承認,這群老太太們以前真不這樣,她們以前隻是喜歡齊刷刷的盯著過路的人看,看得人家不好意思。

或許的確是老鐵太太的到來才把她們的風氣帶壞的。

但無論如何,被人議論隱私絕不可能成為一件愉悅的事情,而且都在樓前樓後住著,怎樣小心也難免狹路相逢。終於有一天,一位老太太繪聲繪色講述老鐵太太當保姆其間仍然極其**的勾引母老虎她爹的場麵時,沒有留心注意老鐵太太的目光正在背後怨毒的注視著。當兩人的眼神接觸的一瞬間,戰火立刻爆發了出來。老鐵太太一把拽住對方頭發,另一隻手毫不留情的撓了上去,嘴裏還罵著攻擊一個女人能用到的最惡毒的語言。另一個老太太歇斯底裏的尖叫著,雙臂展開揮起一頓老道的王八拳。其他老太太見狀紛紛上前拉架,可是個人就能看出來,架越拉越偏,開始是抱著老鐵太太令她不得施展,然後有人趁她不注意偷偷砸上一下,到最後衍生成了**裸的群毆,直到老鐵太太鼻青臉腫狼狽不堪的等來了民警的救援。

據說趕來的警察遇到這個場麵也不會玩了,他們從沒見過一個個走路都晃悠的老太太會如此驍勇善戰。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爭鬥分開,警察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她們的問題,隻好各打五十大板批評教育一番再將她們驅散。

打過這場架,老太太們照樣聚在一起曬太陽聊閑天,隻是老鐵太太不再加入到她們的隊列當中,總是獨自遠遠的坐著,手裏多了一根拐棍。可能,已經遲暮的她終於領悟到一條深刻的人生哲旦理:每個人都有不願與人分享的酸甜苦辣,當你極力窺探這些秘密並引以為樂的時候,說不定自己也成為了他人的目標——這話從自詡一個故事講述者的我口中說出來,真是一種不折不扣的黑色幽默。

又過了些日子,母老虎給老鐵太太租的房子到了期,這回沒人再替她支付房費,她不得不搬出去。但我覺得,換個環境對她來說不是壞事,前提是她能找到新的容身之所。

總有一類人,至死都不甘於寂寞。老鐵太太搬走的前兩天,她終於忍不住傳出了最後一條流言,而且這流言跟我家有關。老鐵太太對呂表姐說:我爸老不在家其實是犯了事畏罪潛逃的。

呂表姐半開玩笑的對我媽學了這個舌,我媽拍著胸脯直後怕:“得虧這老太太不在咱們這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