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訓義見到江麓的屍體後驚恐萬分,嚇得差點兒大小便失禁,控製了半天括約肌才沒有出醜。回到家裏躺在**,他依然驚魂未定,黑暗中他總覺得有個黑影子在臥室裏遊**,老婆微微地打著鼾,他也不敢驚動她。閉上眼睛,他就覺得臉上癢癢的,仿佛那具屍體正對著他吹氣。實在沒辦法,他隻好打開了燈,這樣他才勉強進入了夢鄉。結果在夢裏也不清靜,他在開車,拉著一具屍體。屍體走過來,臉色蒼白,胸口淌著血,它對陶訓義說:“你不記得我了嗎?”

1

在北京有一個流傳了十多年的故事,說是在1995年11月14日深夜,375路公共汽車末班車,由圓明園公交總站駛往北宮門,走到半路,上來三個穿著清朝服裝的人,車上一個老太太看出來那是三個鬼便借口下車了。第二天,公交車總站便報案說,這路末班車和一名司機、一名女售票員失蹤;第三天,警方在距香山一百多公裏的密雲水庫附近找到了失蹤的公共汽車,並在公交車內發現三具已嚴重腐爛的屍體,但是司機和售票員的屍體卻一直沒有找到。

關於末班車的故事還有很多,在穀歌上搜索“末班車”,可以在0.06秒的時間裏得到883項記錄。人們為什麽對末班車情有獨鍾?也許末班車可以提供給人們無限豐富的想象空間,漆黑的夜晚、颼颼的冷風、空****的車廂、喑啞作響的車聲……對講故事的人來說,這是非常誘人的場景。

375路公交車的故事,從1995年到現在,已經有十多年時間了,這個故事竟一直流傳不衰,而且越傳越神,並且衍生出多個不同的版本,全國各地的城市似乎都發生過類似的故事。有些人把這些傳說僅僅當成故事,有些人會當真,並發誓再也不做末班車了。

假如江麓對末班車也心存如此看法,他也許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但他是一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據說一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是無所畏懼的,所以江麓膽子非常大,於是他義無反顧地坐上了一路末班車,義無反顧地投入了死神的懷抱。在坐上這趟末班車之前,他猶豫了很久,是多等十分鍾坐公交車,還是立即鑽進出租車裏。他權衡再三,放棄了奢侈的享受,畢竟他現在已經失業了。

他坐的公交車是202路,從楓山公園到三合小區,沿途共設了26個公交車站,每天早晨五點半首發,末班車是晚上十一點半,無人售票,票價統一為兩元。在山東煙台,202有著特殊的含義,城市沒有202路公交車,賓館沒有202號房間,就連路牌都沒有202號……據說全煙台隻有一個地方,使用了202號,那就是煙台的火葬場。202,象征著死亡。江麓在踏上202路末班車的時候,自然不會想到這些,首先這裏不是煙台,其次,他不是煙台人。

江麓在一家世界五百強公司就職,做軟件開發,本來小日子還挺舒服,可是一場席卷全球的金融海嘯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由於公司訂單銳減、業務萎縮,老板隻好在全球範圍內裁員,江麓很不幸地被裁掉了。供了一套一百多萬的房子,月供五千多,這下沒了任何經濟來源,已經斷供三個月了。他想把房子賣了,可是房價跌得太慘,現在出手要虧三十多萬,江麓不舍得。可是銀行催得緊,揚言要起訴他了,這幾天,他脾氣特別暴躁,看誰都不順眼。此時,他坐在202路公交車上,跟著車一起顛簸起伏,前仰後合——司機要趕時間早點兒回去,所以經常猛加油,急刹車。

江麓的位子靠門,車上還有幾個乘客,每個人都單獨坐了一排位子,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在這個鋼筋水泥的城市裏,人與人之間不需要任何的寒暄。江麓突然覺得人生在世非常渺小,在蒼茫宇宙裏,每個人都是一粒孤獨的塵埃。司機打開了收音機,車廂裏響起電台的節目,一個充滿磁性男人的聲音在狹小的車廂裏回**:“聽眾朋友大家好,又到了《末班車》時間,今天給大家帶來的還是一個末班車上的鬼故事……”江麓本能地感到一陣恐懼。

團島站到了,站台上空空****的,燈箱廣告散發出慘白的光,似乎有一陣陰風吹過,廣告牌微微地晃動了一下。車門打開,風吹了進來,江麓感到一陣寒意,一塊手帕迎麵向自己飛來,手帕貼在嘴巴上鼻子上,他感到涼絲絲的,直透骨髓……

司機陶訓義肯定不會想到,就在剛才,就在他的車上,死神剛剛造訪。他開這趟車已經六年了,每天都是重複著這條線路,生活單調而乏味。開了七八分鍾,車進了金沙灣站,乘客們紛紛下車了,隻剩下一個乘客,他似乎睡著了,低著頭,戴著鴨舌帽,看不到他的臉。

“醒醒啦,別感冒了,下一站就到終點站了。”陶訓義好心提醒,但是乘客睡得很香,根本就沒聽到。陶訓義一腳油門踩到底,202路末班車帶著死神的獵物飛速地駛向終點站三合小區。

2

當死神造訪202路末班車的時候,三合小區公交總站站長郝大民正坐在電腦前,興奮地瀏覽著網頁,用右手食指艱難地敲打出三個字:“正點啊。”他看的網頁正是蔣子良和彭菲菲剛剛看過的:《網絡通緝令:搜出這個第三者》。

第三者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不漂亮也不可能當第三者。在郝大民看來,這個第三者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她的胸部,女人穿著吊帶裙,腰微微地彎著,兩隻手搭在一起放在大腿根部,壓住了要被風卷起的裙擺。女人的**露出了一小半,非常白皙,乳溝很深,郝大民想淹死在裏麵。他今年四十出頭,正是男人花花腸子最多的時候,他也曾想利用職務之便勾搭一個售票員,可是公司招聘的售票員一個個皮糙肉厚,比自己老婆還難看。他很想招聘一個像揚州公交MM那樣的售票員,可是一直招不到。看著第三者的照片,郝大民遐想半天,最後覺得一切都索然無味了,目光這才離開了照片。看看跟帖,已經有五百多條了,這個第三者看來遲早會被人揪出來的,到時候就知道她到底住在哪裏,在哪兒工作了。

老婆催他睡覺,他煩亂地答應著,剛關掉電腦就接到了電話。電話是陶訓義打來的,他覺得這司機很不懂事,深更半夜的打什麽電話啊?即便出了事故,不是有保險公司嗎?等他接聽了電話之後,才意識到事情重大,披了一件外套便駕著車風馳電掣地趕往三合小區公交總站。

往常這時候,公交總站早已死寂一片了,今天晚上卻特別熱鬧,三輛警車閃爍著紅藍色的警燈圍住了一輛公交車。在中國,即使什麽都缺,也不會缺看客,雖然已經是淩晨,但是四圍還是圍著十幾個附近的居民,他們一看到有熱鬧可看,連覺都顧不得睡了,竟然興致勃勃地跑下樓來了。一個警察正在給陶訓義錄口供,郝大民擠上前去,急吼吼地問道:“陶訓義,怎麽回事啊?”

“死人了。”

“你是誰?”洪躍宗問道。

“他是我們站長。”陶訓義說道。

“你好你好,”郝大民說道,“不知道有什麽能幫上忙的。”

“沒有。”洪躍宗直截了當地說道,這讓郝大民很沒麵子。

陶訓義說,他把車開回總站後,發現那個乘客還坐在那裏睡覺就過去叫他起來,可是他沒答應,於是陶訓義就推了推他,結果這一推不要緊,蓋在乘客頭上的鴨舌帽掉到了地上,他看到了一張慘白的臉,接著他發現,附近車板上流了一攤血。陶訓義說道:“在金沙灣站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兒了,當時所有乘客都下車了,隻剩下他一個人,我看他低著頭,以為他在睡覺,還提醒他別睡了小心感冒,可是他也沒理我。”

“他是從哪一站上車的,你還記得嗎?”

陶訓義皺著眉頭想了半天,說道:“好像是在華陽路站上的車。”

“你確定?”

“確定。”

“為什麽記這麽清楚?”

“我不知道為什麽?我當時看到他,就覺得他特別晦氣,有時候一個人要倒黴的時候,都會在臉上表現出來的。而且,全車就他一個人戴著帽子。”

洪躍宗轉向郝大民:“郝站長,我想要一份202路的線路表。”

郝大民立即去辦公室拿了一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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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躍宗看著線路圖說道:“死者從華陽路上車,最晚是在金沙灣站遇害,一共坐了七站。在這期間,你有沒有注意過他?”

“呃……沒有。”

“死者在華陽路上車的時候,是一個人上車的,還是有很多人一起上車?”

“一個人。”

“他上車後,車上一共有幾個人?他們都是在哪一站下車的?”

陶訓義聽了洪躍宗的問話,吃驚地瞪大了眼睛:“警官,這我哪能記這麽清楚啊?”

“好吧,那你有沒有看到什麽可疑的人?”

“沒有啊,”陶訓義說道,“對了,在團島站的時候,有個人下車慢了點兒,在門口磨蹭了一會兒。”

“那人長什麽樣?”

“沒看清。”

“有多高?”

“這個……後麵光線不好,我又是從倒後鏡看的,隻看到一團人影,哪能看清楚有多高啊?”

“一路上,都有哪些人坐在死者附近?”

“沒注意。”

“你怎麽什麽都沒注意啊?”

“警官,我是司機啊,我要一直往前看,不能往後看的。”

洪躍宗盯著陶訓義看了半天,覺得他說的話挺有道理的,心想再也問不出什麽更有價值的線索了。

此時,權聰正在車上跟屍體對話。

“你們又聊什麽了?”蔣子良問道。

“他跟我說,他沒有任何反抗就被人搞死了,他還說連他都不知道他是被誰搞死的,他還說他死後甚至都沒有掙紮一下。”

“他難道就沒告訴你身上有幾處傷口啊?”

“這個他倒沒說,不過我看出來了,就一刀,一刀斃命直中心髒。不過,凶手很小氣啊,這次還是沒把凶器留下來。”

蔣子良蹲在屍體旁邊,掏出了死者的錢包,找到了身份證。

“江麓,名字倒不錯。29歲,漢族……”蔣子良喃喃地念著,然後環顧車廂,他難以想象,在這麽狹窄的空間,凶手要如何行凶才不會被人發現,而且還能一刀斃命?如果少川在這裏,他會怎麽辦呢?江麓坐在門旁邊,如果凶手要靠近他的話必須離開座位,這就意味著必須是進站的時候下手,凶手很可能下車時順便殺了他。可那時候車停了,江麓挨一刀肯定會大叫的,而司機卻沒發現任何異常情況,那麽就隻有一個可能了,凶手把他麻醉了。

“權聰,你檢查一下死者有沒有被乙醚麻醉過?”

權聰思索一番說道:“這個問題,需要我跟江麓到解剖室深入交流一下,才能告訴你。”

“好吧,你們好好聊聊。”蔣子良說著又蹲到屍體旁檢查。

“你看夠了沒有?”權聰說道,“看夠了我就帶他走了。”

“走吧走吧。”蔣子良揮揮手說道。

幾個警察把屍體抬走了,車廂裏隻剩下一攤鮮血。蔣子良正準備離去,驀然發現江麓坐過的椅子下麵有什麽東西。

那是一本《孟子》,裝幀精美考究,沾滿了血。

蔣子良吃驚地看著彭菲菲,菲菲同樣是目瞪口呆,直覺告訴她,這絕不會是巧合。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書,端詳一會兒說道:“跟上一本,不是一家出版社出的。”

“凶手不會是國學熱的擁躉者吧?”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為什麽不放《孔子》、《老子》,偏偏放一本《孟子》呢?”

蔣子良認真嚴肅地說道:“可能《孟子》比較便宜吧。”

3

英國《金融時報》全球裁員80人;甲骨文裁員人數將達8000人左右;美林和美國銀行準備在倫敦裁減大約1900名員工;山東青島一範姓老板迫於金融危機,把五個情婦裁掉了四個,甚至“裁員”之前還讓情婦PK……新年祝詞也變了味,“招財進寶”變成了“招裁禁飽”,“財源廣進”變成了“裁員廣禁”……“裁員”成了全球流行詞,是每個職員的噩夢。

歐陽天也一直處於噩夢之中,雖然在公司裏也算是高層,分管人力資源管理部,說起來還是個管人的部門,但是在洶湧來襲的經濟寒流中,誰都不知道明天自己的屁股會坐在哪個板凳上。最近,他終於從噩夢中醒了過來,然後便欣喜地發現自己竟幸運地保住了飯碗,不但保住了,還變成了一個手操生殺大權的人。從地獄到天堂,也不過如此。

保住了飯碗也不全是好事,這幾天,歐陽天家的地板都快被磨破了,每天晚上都會有四五個員工登門拜訪,求他刀下留人,每個人都提著各種各樣的禮物,香煙洋酒水果現金。但是他不敢收,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可不敢犯事。

此時,他坐在辦公室裏,瀏覽著公司的花名冊,他盡量不把那一個個名字當成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而隻是一些枯燥無生趣的符號,這樣他動起刀來才能幹淨利落毫不留情。辦公室的門敲響了,進來的竟然是兩個警察,這讓歐陽天非常意外。寒暄一番之後,歐陽天知道來者是市公安局的,而且竟然是刑偵科,男的叫蔣子良,女的叫彭菲菲。兩人昨天晚上從公交總站回家之後,一直在討論案情,彭菲菲關心的是,江麓半夜三更跑到華陽路幹什麽?他去見什麽人了?為的是什麽事?為了解開這個謎團,兩人一早便找到了江麓的公司,一打聽就知道了,人力資源管理部的經理歐陽天就住在華陽路上。

“江麓昨天晚上是不是找你去了?”蔣子良問道。

“是啊,怎麽了?”

“他死了。”

“啊?這……他……他怎麽這麽糊塗呢?唉……這……這都怪我。”

“他找你幹什麽?”

“我們公司最近在大規模裁員,前幾天他被裁了,可是他不死心,這幾天幾乎每天都要跑來找我,讓我重新錄用他,說還要供房,股票又被套了,萬一被裁了,一切就都完了。可是現在誰不是這樣呢?而且一旦被裁了,怎麽可能又招進來呢?我想他也是犯糊塗了,所以我就沒答應他。唉!這金融危機鬧的啊,沒幾個人安生。誰知道……誰知道他這麽糊塗呢?”

彭菲菲連忙寬慰道:“他不是自殺的。”

“啊?不是自殺?”

“他是被人謀殺了。”

“這……他人挺好的,怎麽會有人殺他呢?”

“他有沒有仇人,或者在工作上得罪過什麽人沒有?”

“他這個人工作很踏實,為人也很謙和,從來沒跟人臉紅過,怎麽會結交仇人呢?”

“他主要是做什麽工作的?”

“協助軟件工程師進行技術開發。”

“他能接觸到核心技術嗎?”

“你的意思是……”

“我們想弄清楚,江麓的死與商業機密有沒有關係。”

“那肯定無關,江麓接觸不到核心技術,他……怎麽說呢,他隻是一個小角色。”

“他結婚了嗎?”

“好像連女朋友都沒有,他性格挺內向的,很少主動跟女同事打招呼。”

彭菲菲又問道:“那他對中國傳統文化是否感興趣?”

“不但沒興趣,而且還抨擊傳統文化是糟粕。”歐陽天說道,“前年我們公司舉辦一次文化講座,請了國內名氣挺大的一個國學教授來講,江麓私下裏說,所謂國學就是胡扯淡的學問,中國幾千年文明史,就是國學不斷腐化國人的曆史。

“那個教授是從哪裏請來的?”

“北京的,還上過央視的《百家講壇》呢。”

“那你們公司有沒有人特別鍾愛國學的?”

“我們老板啊,他是我們公司亞洲總部的總經理,叫威廉·詹姆斯,對中國文化特別感興趣,他說他就是因為喜歡中國文化才選擇到中國的。”

“威廉和江麓有沒有就國學進行過交流?”

“這怎麽可能?一個最高層,一個最底層,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你問這個幹什麽?”

蔣子良打岔道:“彭警官的意思是,威廉有沒有可能殺了江麓?”

歐陽天驚訝地叫道:“這怎麽可能?就因為一個人不喜歡國學就殺了他?而且殺人的人還是個洋人?”

彭菲菲惱怒地瞪了一眼蔣子良,臉蛋紅彤彤的,能在幾秒鍾時間將一鍋涼水燒到100℃。她異常鎮定地反駁道:“怎麽不可能?一切皆有可能!”

離開公司,蔣子良笑嘻嘻地說道:“彭警官發現什麽沒有啊?”說著話,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摟住了彭菲菲的腰。沒想到,菲菲身子一側一把抓住了蔣子良的手腕,然後一扭一掰,將他胳膊別到了後麵,再用力一送,將老公摔倒在地,伴隨著蔣子良的慘叫聲,彭菲菲得意地說道:“以後老婆說話,別打岔。聽到沒有?”

蔣子良想掙紮,但是已經受製於人再想脫身就很難了,隻好委屈地說道:“聽到了。”

“回去寫份檢討,要深刻反思自己的不當言行。”

“是。”

歐陽天透過辦公室窗戶看到了這一幕,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他沒想到,女警察這麽暴力,更沒想到,在公安局裏女警察竟然可以這麽隨意地收拾男同事。

蔣子良電話響了起來,接聽之後,畢恭畢敬地說道:“報告老婆大人,公交總站郝大民求見,請問去不去?”

彭菲菲乜斜著眼睛看了看蔣子良,說道:“不要什麽事情都來煩老婆大人,這麽大的人了,要學會自己拿主意。”

4

陶訓義見到江麓的屍體後驚恐萬分,嚇得差點兒大小便失禁,控製了半天括約肌才沒有出醜。回到家裏躺在**,他依然驚魂未定,黑暗中他總覺得有個黑影子在臥室裏遊**,老婆微微地打著鼾,他也不敢驚動她。閉上眼睛,他就覺得臉上癢癢的,仿佛那具屍體正對著他吹氣。實在沒辦法,他隻好打開了燈,這樣他才勉強進入了夢鄉。結果在夢裏也不清靜,他在開車,拉著一具屍體。屍體走過來,臉色蒼白,胸口淌著血,它對陶訓義說:“你不記得我了嗎?”

陶訓義嚇得說不出話來。

屍體又湊近了一步,聲色俱厲地問道:“你不記得我了嗎?”

見陶訓義還是沒反應,屍體獰笑了一聲,喑啞著嗓子重複著:“老棺材板,老棺材板,老棺材板……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陶訓義連連點頭:“記得記得記得……”

“你記得什麽呀?”這是老婆的聲音。

陶訓義這才知道自己做夢了,可是那個夢卻那麽真實,屍體為什麽叫自己“老棺材板”呢?陶訓義心中驀然一亮,他真的想起來了,也許這就是所謂鬼神顯靈。他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對老婆說:“我知道昨天被殺的人是誰了。”

陶訓義來到車隊,向郝站長匯報了情況,郝大民一聽此事非同小可,連忙給警察打了電話。洪躍宗來到公交總站問他什麽事。郝大民匯報說:“我們司機想起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陶訓義說,死者江麓幾天前也坐過一次202路公交車,那天車上人很多,到了科技街站,上來一個老頭兒,顫巍巍的。因為沒有座位,老頭兒就一直站著。公交車上有一排座位,是老弱病殘孕抱嬰者的專座,座位有四個,一個座位坐著一個老太太,一個座位坐著一個孕婦,還有一個座位坐著一個殘疾人,最後一個座位坐著一個年輕人,這個年輕人就是江麓。

看到老人上車之後,江麓趕緊把臉麵向車窗,假裝沒看見老人家。陶訓義從倒後鏡裏看到了這一幕,便拿起話筒喊道:“請主動給老人家讓座。”江麓假裝沒聽見,繼續看著窗外。陶訓義氣得要命,但是也沒辦法,所有的道德教條都是給要臉的人準備的,對不要臉的人,這些道德教條就跟衛生巾一樣,想扔就扔毫不吝惜。他覺得這個年輕人就是個不要臉的人,他對這種人毫無辦法,隻好生著悶氣開悶車,感歎著世風之日下人心之不古。

跟一個乘客無法生悶氣,生悶氣會傷肝,他實在看不下去了,便走過來指著江麓命令道:“你給我站起來。”

江麓看了看乘客,腦袋一歪,說道:“你管得著嗎?”

他的舉動惹怒了眾人,大家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教訓他。

“披著張人皮,卻不幹人事。”

“長得像個人樣,其實豬狗不如。”

“也不知道他娘從哪兒把他屙出來的。”

眾人越罵越難聽,江麓沉不住氣了,厲聲罵道:“我上了一天的班,也累得要命啊,憑什麽讓座?”

這時候,一個膀大腰圓的男人走過來,說道:“你再不滾開,小心我揍你!”

江麓頓時慫了,不情不願地站起來,對著那個老頭兒說道:“老棺材板,快過來坐吧,算我倒黴。”

老人家氣得直咳嗽,手指顫巍巍地指著江麓,卻罵不出口,要不是周圍乘客好言相勸,老人家說不定就心肌梗塞猝死當場了。

陶訓義說,他非常肯定,那天不讓座的年輕人就是江麓,是睡夢中那句“老棺材板”讓他想起此事的。他執著地認為,肯定是江麓托夢給他,說自己的死與那個老人有關。聽完陶訓義的故事、陶訓義的夢,洪躍宗驚愕地看著他,問道:“這就是你要告訴我們的重大發現?”

“是!”陶訓義堅定地點點頭。

“因為江麓不讓座,還把老人家罵了,於是老頭兒就把江麓殺了?”

“嗯……可能是老頭兒的兒子或者女兒……或者……反正差不多就是這樣了。”陶訓義含含糊糊地說道,他現在特別後悔,不該把警察找來。他現在也覺得自己小題大做了,可是那個夢到底又是什麽意思呢?不是江麓托夢又是怎麽回事呢?

洪躍宗又琢磨了一會兒,說道:“你說的也有一定道理,也許真的是那個老人家的親人幹的呢?你記得老人家在哪一站下車的嗎?”

陶訓義想了想說道:“好像是在團島站,對,就是團島站。”

“你怎麽記這麽清楚?”

“因為當時老頭兒下車時,有兩個乘客幫忙把他攙下去的。然後車上就有很多人故意非常大聲地誇那兩個人,那個江麓臉色通紅,肯定很害臊。”

團島!

江麓不正是在團島站被人殺了嗎?

5

德彪西說,音樂是熱情洋溢的自由藝術;貝多芬說,音樂是比一切智慧、一切哲學更高的啟示;尼采說,沒有音樂,生命是沒有價值的;黑格爾說,不愛音樂不配做人;伊索說,音樂常使死亡遲延;權聰說,音樂是生者與死者交流的橋梁;權聰還說,音樂能使屍體開口說話;權聰又說,音樂是法醫的最佳伴侶;洪躍宗說,音樂是工作狂的興奮劑;蔣子良最直接:“貝多芬就是你的烈性**。”

……

每當解剖室裏響起震天響的《命運交響曲》,同事們就知道,權聰又有活幹了。此時,激昂的旋律再次噴薄而出,權聰渾身立刻充滿了幹勁兒,他和著音樂的節奏手舞足蹈,手拿一把手術刀,圍著兩具屍體轉來轉去,時不時地俯下身去,仔細端詳屍體上的每一個細微之處。樂曲行進到第三樂章,生命的頑強開始凸顯出來,權聰再度亢奮,渾身的血液似乎又要沸騰了。可是這次權聰沒能盡興,因為音樂聲突然消失了,他疑惑地看了看DVD機,蔣子良正轉身走來。

“吵死了。”

權聰怔怔半晌說道:“不愛音樂不配做人。”

蔣子良懶得搭理他,隻是盯著他看了半天,看得權聰心裏發毛,他覺得自己仿佛被一個變態狂同性戀盯著,渾身起雞皮疙瘩。蔣子良盯了半天,然後故作疑惑地招呼道:“菲菲,快過來看看,這是團團還是圓圓啊?怎麽跑回來了?”

“看不出來,也許是深圳的熊貓1號吧?”

權聰反擊道:“喂,菲菲色眯眯地看看我倒罷了,你離遠點兒。”

彭菲菲說道:“權聰啊,你不能再這麽幹下去了,看你那眼圈兒黑的,真跟熊貓差不多了。要不嫂子給你介紹個對象?”

“好啊,一定要跟嫂子一樣漂亮才行。”

“這個……恐怕很難,你要適當地放低要求。”

“憑什麽啊?蔣子良比我醜多了,都能找個美女,我憑什麽要放低要求啊?”

蔣子良插話說道:“權聰同誌,說話要講究個實事求是,不能信口開河啊。你嫂子的話呢,你也別當真,她是說她自己是最漂亮的了,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跟她一樣漂亮的了。這個人吧,經常孔雀開屏,你能原諒就原諒她吧。”

彭菲菲秀眉一蹙,喝道:“你說什麽呢?小心回去修理你。”

蔣子良立即噤聲不語了,權聰見此情景,立即說道:“嫂子,我的事就不勞你操心了,我還是……我單身挺好的。你有嫁不出去的姐妹,就給洪躍宗介紹一下吧。”

“洪躍宗?他不是有女朋友嗎?”蔣子良問道。

“早分手了。”權聰說道,“你們兩口子整天甜甜蜜蜜雞飛狗跳的,哪管兄弟們死活啊?”

“我還真不知道呢,為什麽分手啊?誰提出來的?”蔣子良問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權聰說道,“其實我也是猜出來的。”

“這都能猜出來,你真牛。”彭菲菲說道。

“你看啊,他以前呢經常打電話,而且說話的時候聲音特別小,生怕被人聽見,而且很溫柔,一副賊兮兮的樣子,就跟子良剛認識你時一副德性。還有,隻要有空就會拿出手機發幾條短信。可是後來,他不打電話了,也不發短信了,有一段時間還特別消沉,眼眶都經常是紅的。”

“你行啊,觀察還真夠仔細的。”

“幹咱這行就得察言觀色,死人看多了,也能看明白活人怎麽回事。”

彭菲菲沉吟道:“我任務很艱巨啊,你倆的事包在我身上了。”

“我就不用了,你幫洪躍宗找一個就行了。”

“我說你是不是同性戀啊?”

“嫂子,這都被你看出來了。”權聰不好意思地說道,“當年子良就是我女朋友呢。”

蔣子良一聽,怒道:“小心我閹了你。”

“閹不閹的事,咱們先放一放,”權聰說道,“你們來,不是為了給我介紹女朋友的吧?”

二人這才想起來,已經閑聊了很久了,這個工作狂已經不耐煩了。剛才接到郝大民的電話後,菲菲要子良自己拿主意去還是不去,子良說:“這麽大點兒的事,老洪去應付一下就行了。”把這事交待給洪躍宗之後,就跟菲菲一起來找權聰。

“都怪你那熊貓眼,讓我把正事都忘了。”蔣子良說道,“你發現什麽沒有啊?”

權聰搖搖頭,說道:“沒什麽特別的,李天亮體內有酒精,江麓體內有乙醚,兩個人都是在不知不覺中被人幹掉的。除此之外沒別的了。”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想起了大約一年前的連環謀殺案,想起了羅圓圓。一年前,電視台副台長、當紅歌星、股神、網站CEO、動漫公司老板、雜誌美編相繼遇害,死者體內都發現過麻醉劑成份,經過警方細致入微的調查,發現這宗連環謀殺案與十年前的一宗人肉搜索事件有關。當案件水落石出之後,眾人才明白為什麽死者體內都有麻醉劑成份,因為凶手是個女人。可惜的是,案件破獲之後,蔣子良的好搭檔何少川竟然失蹤了,他先是說心情不好跟領導請了半年的長假,可是半年後他並沒有回來上班,打他電話,關機,去他家找,大門一直緊鎖。

一年後,又有兩個人在不清醒的狀態下被人幹掉了,難道也是女人所為?

蔣子良說道:“會不會是這兩個人也曾經人肉搜索過一個女人?”

“你中了人肉搜索的毒了。”彭菲菲說道,“什麽事情都想到人肉搜索。”

“一位哲人曾經說過:‘怎麽不可能?一切皆有可能!’”

權聰疑惑地說道:“這是哪位哲人說的啊?”

彭菲菲答道:“一位偉大的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