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正是最難的部分。”
許知年將那賬本放下,歎了口氣:“顯然經過前麵兩起謀殺案,魏登已經加了小心。而且,能參與經手黃金的人必然是魏登的親信,再加上軍人的出身,尋常的審訊手段對他們恐怕很難奏效。”
陽春曉讚同地點點頭:“我們有沒有別的法子可以破解呢?”
“這太難了,幾乎不可能。”
陽春曉摸摸下巴,繞著昏睡中的張衝轉了一圈。
許知年又道:“而且,即使他們對於魏登不夠忠誠,他們的親屬家眷也許都被魏登控製著,因此肯定會守口如瓶。現在我們手上的牌太少了,在找到新的突破口之前,我個人不建議對他進行正麵審訊。”
陽春曉點點頭:“除了審訊,我倒是還有另外一個思路。”
“哦?”
“職業軍人嘛,大部分人讀書不多、甚至都認不得幾個字。”陽春曉說道:“這麽精密的設計,你覺得憑他們這些粗人,有可能把編碼規則全部背下來嗎?如果記錯了呢?豈不是連他們自己也解不了密?”
許知年搖頭:“我從書上看到過,比較常用的方法是借助於密碼本。就算識字不多的人,隻要方法正確,也能輕鬆破譯出來。”
陽春曉突然眼前一亮:“我想到了一個人!……你在這裏等我。”
說著,陽春曉拿起賬本,推開門——
波妞乖乖蹲坐在門口,活像隻看門的小狗;其他人不敢靠近,但也都站在不遠處的走廊和大廳裏,柳絮手裏甚至抱著根門閂,如臨大敵般站在大門口。
眾人見陽春曉出來了,全都齊刷刷地看向她,神色皆是十分焦慮。
“怎麽了?”
陽春曉覺得氣氛有些古怪。
阮未央上前道:“以往每到這時候,差不多要有官兵或者彭少爺的人上門來搗亂了。大家有些緊張。”
“放心,今天他們暫時不會來了。”陽春曉神秘一笑:“帶我去見阮輕煙。”
阮未央應了一聲,帶她來到二樓正中的房間。
阮輕煙這幾日明顯好了許多,雖然還不能下床,但已經能坐起來、自己吃飯了。
“但凡有邊的法子,我是真的不想來麻煩你。”陽春曉歉意地笑笑,在她床邊坐了下來:“近來身上可好些了?”
阮輕煙一笑:“你可不是會輕易開口的人,定是遇到了難事。”
陽春曉歎了口氣,把賬本拿給她看。
阮輕煙的左手斷了,打著厚厚的夾板還動彈不得;但右手傷得較輕,雖然還裹著紗布,手指已經可以動了。
她將那冊子翻了幾頁:“這是密文啊。”
“你怎麽知道?”
她淡淡一笑,指著一串數字說道:“對於賬房來說,有個常識:賬冊上所有關於金額的數字都必須全部大寫。因前朝出過幾起嚴重的貪.腐案,就是把小寫數字添添減減,造成了巨大的虧空,所以才立下了這規矩。如今連民間記賬也皆是用的大寫漢字。而且,……”
她翻了幾頁,又挑出幾組數字來:“你看這些數字,前後上下全無規律可言,混在當中的漢字也都十分單一,沒有人會這麽記賬的,隻能是密文。”
陽春曉聽聞,心中猛然一喜:“那有法子可以破解嗎?”
“沒有。”
沒想到阮輕煙直接否定道:“如果當真那麽容易就破解了,誰還會花心思搞這勞什子?”
陽春曉頓時有些泄氣:“既然花這麽多心思加密,肯定就是為了不讓人破解嘛。”
阮輕煙解釋道:“這法子在民間也挺常見的。比如在不大守規矩的錢莊裏,通常就是一本明賬一本暗賬。賬本關係到各方利益是不能損毀的,但又害怕落到官府手裏成為定罪的證據,就有高人研究出個加密的法子——情急之下,隻要毀了密碼本,那賬本無法解密,自然也就安全了。”
果然,真不愧是開錢莊出身的前戶部尚書家的千金,她知道的這些事,哪怕讀再多書也是學不到的啊。
“那就隻能逼他們說出密碼本的下落?……這,也挺難的。”
陽春曉心裏盤算著:要不,跟師兄冒個險,再想個什麽法子去審一審那個人?
其實她跟許知年的意見一致:像張衝這種人,靠碰運氣是沒用的!從正麵攻破的可能性極低,必須棋行險著才能拚到一絲勝算。
這時,阮輕煙眨眨眼,看著她說道:“我覺得,你對密碼本是不是有什麽誤解?”
“……不就是寫著編碼規則的小冊子嘛。”
“那可不一定哦。”
阮輕煙說道:“密碼本未必是專用來加密解密而寫的,它其實可以是任何一本公開刊印發行的書。比如當年害我父親出事的那樁案子,行賄的錢莊老板寫賬本用的暗語,就要用當年新版的《大明律》來解密——你能猜得到?”
這也太諷刺了吧!
陽春曉幾乎整個人傻掉:你們認真的嗎?黑賬居然用《大明律》來解密?就離了個大譜!
“因為對方知道,京城一定能買得到這本書嘛。”阮輕煙說著抬了抬手,指向邊上那個書櫃:“那裏有本《牡丹亭》,勞煩姑娘拿過來。”
陽春曉也不知她要做什麽,隻得答應一聲將那本書取來。
阮輕煙將書翻開放到賬冊上,說道:“這是本朝最新刊印的台本子,市麵上隨處都可以買到。假如它就是密碼本,第一位數字代表頁碼,第二位代表行數,第三位代表字數,你就可以從中找到一個唯一對應的漢字來。就這樣逐個翻譯下去,就能得到一份密文。這樣,密文和密碼本都成了明碼可以公開傳遞,隻要把解密規則和對應關係妥善保存就行了。”
陽春曉恍然大悟:難怪張衝身上什麽都沒帶啊!最重要的信息全在腦子裏啊!
阮輕煙看著她,又緩緩說道:“書局裏每年都會刊印大量書籍,設計者隻要指定版本和對應規則,就能得到一套全新且安全的密碼體係,外人幾乎無從破解——但是,如果能知道是誰編的,多留意這人的偏好習性、平時愛讀些什麽書,說不定能有所收獲。”
這思路倒是不錯的。
陽春曉心裏大概有了主意,又道:“另外,我還需要個人去探那人的口風……要機靈點的。”
阮輕煙一笑:“讓未央去吧,那丫頭的演技無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