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不公開的庭審。

刑部尚書邱正、大理寺卿唐縱以及都察院左都禦史荊文澤共同擔任主審,此外,兵部派來了兩名官員旁聽,另外還有許知年、陽春曉,以及後來趕到的冷譽。

冷譽來的時候,庭審已經開始了。他從邊上的側門進入,往裏頭掃了一眼:旁聽席上的人不多,大都穿著官服——跟長寧郡主說的一樣,魏登並未露麵。

今天的陽春曉穿了一身在家時常穿的便裝,素雅的錦衣羅裙,猜想著大概是以證人的身份出席?此時見麵雖說有些尷尬,他還是主動跟陽春曉打了招呼。她的態度淡淡的,不悲不喜,隻是有些憔悴,看起來這幾日過得並不好。

冷譽穿著官服、以大理寺的身份來的,十分客氣地跟身邊的許知年打了聲招呼,悄悄入座。

紅隼和牡丹被帶來的時候戴著枷鎖,上堂後便摘了,但手腳也依然鎖著鐵鏈,並排跪在堂下。

冷譽來得有些遲了,二人方才已經對加入天機營的經過陳述完畢,刑部尚書邱大人向牡丹發問道:

“你在牢裏接受天機營招募的時候,可有誰能為你證明?”

牡丹:“沒有。當時老怪,呃,就是遊鴻羽給了獄卒五十兩銀子,然後就直接把我帶走了。我隻知道那牢頭姓喬,家裏老婆病著等銀子使——他肯定獨吞了老怪的錢,誰都沒告訴!半夜裏悄悄把我放走了……誒呀,前兩天你們不是才問過嘛,怎麽又要再說一遍呢?”

邱大人:“那麽,你對謀害親夫的罪名沒有異議,是嗎?”

牡丹(不耐煩):“早就認罪了啊,當時不就判了斬監候嘛!沒有冤屈也沒有不服判決,就是有一點……根本沒親過啊怎麽就叫‘親夫’了呢……”

邱大人(打斷她):“那你對自己的罪行感到後悔嗎?”

牡丹(嫌棄):“這有什麽好後悔的?難道讓我跟那個廢物男人過一輩子、守活寡嗎?長痛不如短痛,來個幹淨痛快的、誰也別惡心誰嘛!”

旁聽眾人都在強忍住笑。

邱大人嚴肅道:“刁婦,至今都仍是毫無悔改之心嗎?”

牡丹:“悔改個屁啊!我嫁的是男人,要‘中看’又‘中用’的真男人!家裏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啊?那狗媒婆還說我能嫁到他們家是有福氣的——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啊?”

連堂上的差役都忍不住笑出聲。

邱大人一拍驚堂木:“不要說多餘的話。……在那之後呢?遊鴻羽把你帶走之後,你又殺過人嗎?”

牡丹:“殺過啊。”

邱正:“我指的不是在戰場上,軍令以外的情況下。”

牡丹:“也殺過。”

邱正:“殺了誰?幾個人?在哪裏?”

牡丹:(沉默)

時間拖得有點久,堂上三人等得不耐煩,都察院都等不及了,荊禦史開口催促道:“刁婦,問你話呢!”

牡丹怒道:“催你媽呢?我這不正數著呢嘛?……你一打岔,我又要重新來過!淦。”

堂下眾人笑得更凶了,她卻依舊板著臉孔,看起來就是非常認真地在數著,讓人惱她不得。

今天這場堂審,恐怕要算是邱大人職業生涯中最歡脫的一回了。

他心中不由暗道:這婦人倒是跟許知年描述的差不多!性子大大咧咧,說話粗鄙了些,也沒什麽心機,更不見殺氣,倒是還帶著幾分嬌憨?隻是,眼下的證據對她十分不利,而她的情況顯然跟殺人成性的凶犯又是不同的——是殺是赦,一時之間還真是讓人不好下決斷。

眾人還在笑,就見紅隼歎了口氣,似是下定決心一般緩緩站起身來,望了一眼離她最近的那名差役。

“得罪了。”

說著,就見她腕上一抖,鐵鎖竟如條銀蛇一般迎麵飛來,那差役躲閃不及便被纏住了脖子。接著,她將鎖鏈往懷裏一帶,那比他更高更壯碩的差役一個踉蹌便跌倒在地,眨眼之間,紅隼便翻身單膝頂住他的背,竟是將他壓製在地上動彈不得。

她的動作快如閃電,即使堂上站著十來名帶刀的衙役,全都還沒反應過來、手按腰刀剛要出鞘,卻見她已然站起身,將那差役從地上扶了起來:

“抱歉。我隻是想向大人們展示一下天機營的手段。”

那差役從起上爬起來,灰頭土臉的十分狼狽,卻並未受傷。眾衙役向上一湧,數十把鋼刀同時壓在她的脖子上,另有一人上前將她重新鎖好。她站著一動不動,溫順地像隻待宰的羔羊——但在場的人心裏都很清楚:這鐵鎖對她來說毫無意義。

末了,一名衙役泄憤般朝她膝窩擊了一棒,紅隼應聲跪地,還欲再打時,卻見邱大人皺著眉頭擺擺手:“罷了,都退下吧。”

差役們各自歸位,堂上氣氛頓時又嚴肅起來。

紅隼:“正如我剛才所說,我以前是個丫鬟,但現在是一名斥候。”

堂上一片肅靜,眾人似乎還沒從剛才突如其來的變化當中回過神來。

紅隼繼續平靜地說道:“被選入天機營的士兵都經受過嚴格的訓練,我們殺過的人當中有敵人,也有戰友——事實上,我們沒有戰友,隻有上級。我們都是注定要孤軍奮戰的人,接受的任務有潛伏、刺殺、傳遞情報,阻擊或幹擾敵軍,保護重要人物撤離等等。我們也沒有名字,隻有代號。”

短短幾句話,把在場這些從未親眼見過戰爭的人帶回到當年的戰火紛飛之中。

牡丹看了她一眼,說道:“我以前的代號,叫鴿子。”

紅隼:“幸會。”

兩人簡單地眼神交換,顯得陌生而又熟悉。

邱正:“既然同為天機營的人,你們居然不認識對方?”

牡丹:“你以為天機營是可以隨便交際聊天的地方嗎?每個人的任務和行蹤都是最高機密,全都是獨立行動,隻有對上暗語之後才知道是不是同伴。”

紅隼:“天機營在組建之初有三百多人,後來實際參戰的人數大概有五十到一百人。所有人都沒有檔案,沒有軍籍,那時候我們就隻有一條軍規:活下去。”

牡丹:“補充一點,天機營全部都是女人。我們跟普通的士兵吃住在一起,一同訓練、上陣殺敵,唯一不同的是,我們多了一條特權——”

紅隼:“天機營的人可以隨意殺人,不會被軍法處置。”

全場一片駭然。

兵部的官員表示,從未收到過類似的報告,聞所未聞。

紅隼:“我們的存在意義,就是為了結束這場該死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