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衙門大門口。

日頭已經升得老高，難得今天是個晴空萬裏的好天氣。

陽春曉去門房換衣裳了，冷譽站在過道邊的遊廊底下等她，莫名就突然接連打了幾個噴嚏。

大門口當值的文吏站起身，笑嗬嗬地端過一個冒著熱氣的茶碗來遞給他：“沒什麽好茶，姑且給公子暖暖身子吧。”

冷譽自然地接過茶來剛想喝，突然想起自己不過是個尋常小廝的打扮，頓覺不妥：不對啊！方才陽春曉並未向別人介紹我，而我這身打扮，他怎麽就稱我公子呢？還好心端了熱茶給我？在刑部衙門的大門口當差的，起碼也得是個六七品官員啊！這會不會過於和善了些？

他多了個心眼，試探道：“多謝這位官爺。”

“誒呦，這可不敢當！您太客氣了。”

那人嘿嘿一笑，連忙擺手道：“您這大氅，一看便知是用的上好火狐皮，恐怕少說也得好幾百兩銀子吧？再瞧您端茶碗這派頭，起碼是個書香門第的貴公子，家裏必定非富即貴；您這樣神態自若、氣度不凡，也不像是來打官司的——是跟著我們大小姐一起查案子的吧？”

冷譽一臉震驚：“你們刑部的人……眼光都這麽毒嗎？”

“哈哈哈！”

那人笑聲爽朗：“能端上這個衙門口的飯碗，那確實得有點真本事才行。”

他說話的語氣神態當中皆是滿滿的自豪。說完，十分瀟灑地轉身，又回桌子後頭坐著去了。兩手一揣，跟個普通的門房大爺也沒什麽兩樣。

冷譽從沒跟刑部打過交道，如今竟覺得連大門口的狴犴石雕也格外高大威武起來。

——看來，此乃藏龍臥虎之地哇……

“看什麽呢？……走吧。”

這時，身後傳來陽春曉的聲音。他一回頭，見她已換了身樸素的深藍色棉袍，窄袖收腰，幹淨利落；鴉青色的束帶上掛著腰牌，長長的秀發盤起、戴了頂青灰色小帽，乍一看竟像個俊秀白淨的少年，與方才紅妝羅裙的小姐模樣判若兩人。

“早啊輝叔。”她邊往衙門裏走邊將鬢邊的碎發掖進帽子裏，還不忘跟熟人打招呼。

“小姐早。”

不止是那位看門的大爺，迎麵走來的官吏見了她也都十分熱情地主動打招呼，有喊‘小姐’的也有喊‘師姐’或是‘師妹’的，竟如同回家一般親切。

而冷譽跟在她身後，手裏還托著裝包子的紙袋，倒像個跟班一樣。

陽春曉換了雙深色官靴，步伐輕快，邊走邊介紹道：

“刑部主管天下刑政，審定和執行律例，判案定罪，管理囚犯。因訟事繁重，按省劃分為十三個清吏司，各管一省刑政。此外另設督捕司、秋審處、減等處、提牢廳、贓罰庫、贖罪處，律例館，主理各類刑訴事務。不僅是全國的案件，京師地區的重案要案或是涉及官員的刑事案件，也都會送交刑部來審理。”

冷譽對此一無所知，懵懂地點頭。

陽春曉繼續說道：“刑部負責審案、判決等具體事務，大理寺和都察院則負責監理。如果原被告對刑部給出的判決和處理結果不服，便可向這兩個衙門提起上訴。因此，通常情況下大理寺是不會受理普通案件的。”

冷譽不由暗想：那我先前是不是幹了件特別外行的事？

“當然，也會有特例。”

陽春曉似乎不回頭也能洞悉他的想法，又接著說道：“比如皇上指定大理寺或者錦衣衛審理的特辦案件——但是，不管誰來審案，每個衙門或許都有不同的辦案方式，但目的都是一樣的，結案都必須要人證、物證、口供齊全。”

冷譽點頭，原來這才是她想強調的重點？

他發現，當陽春曉談論起審案查案時，整個人的氣場都不一樣了。就像那天在公堂上，當她說出‘人證、物證、口供’三個詞時，尤其帶著一種不容質疑的專業性和權威感，還有那種堅定的語氣，令人不敢小覷

冷譽頓覺信心倍增——隻要有她在，這案子一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那，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麽？”

她勾勾唇角：“跟我來吧。”

兩人又繼續往前走。

冷譽還是頭回來到刑部，沒想到這衙門裏頭竟還細分出這麽多個職能部門？

眼前官員們的穿著跟她差不多，都是同樣單調樸素的深藍色，看不出品級也沒有任何特別的標誌，像是毫無差別的工具人。

跟清閑的大理寺截然不同，他們皆是行色匆匆，一片忙碌景象。正中央開放式的大廳裏擺著數十張桌案，案頭除了筆墨，皆是堆積著如小山一般的公文案卷；每個人都專注於各自手頭的工作，沒有交頭接耳，甚至連閑聊的都沒有，耳邊唯有輕快的腳步聲和衣物磨擦的窸窣聲。

展現在他眼前的刑部，就像一台平穩運轉當中的龐大的司法機器，一切都是有條不紊且極為高效的。

陽春曉並未多做解釋，帶著他直接從中間過道穿了過去。

再往前走，房屋的格局便與前麵不同，從開放互通的空間變成許多小隔間，而且門窗緊閉，門楣上都掛著個木牌，用規整的楷書寫著‘物證科’‘狀詞存檔處’等諸如此類。

陽春曉甚至都沒有抬眼，便推開一道門走了進去。

屋裏迎麵擺著張黑漆木的高台桌，就像當鋪裏用的櫃台一樣，台麵幾乎是到人胸口的高度，上麵還隔著黑色的鐵柵欄，來人隻能仰著頭跟裏麵的人說話：

“早啊師兄。”

“喲，師妹？”

裏頭坐著那人看起來三十出頭，欠身跟陽春曉打招呼道：“你不是忙完秋審剛得了十天的大假嘛！怎麽又跑回來辦案子了？”

陽春曉沒接話，有些無奈地聳聳肩，轉頭對冷譽說道：“屍單。”

冷譽應了一聲，趕忙把手裏的東西先擱在櫃台上，把公文袋裏的驗屍單找出來遞了過去。

那人接過來掃了一眼，翻到‘凶器特征’一欄遞給身邊的同事，打發他進裏間取東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