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曉神秘一笑,繼續說道:“我說的不同,指的是‘一個不應該出現在當前環境中的人’,或者說‘跟周圍人最格格不入的那一個’。比如說,在逛廟會的時候,普通人的目光都是看向戲台子或者街市兩旁的小攤,步伐緩慢、神態自然放鬆,注意力分散;而如果有一個人神情緊張、視線故意壓低就隻盯著人看的,那多半是個賊了。”

“所以重點是眼神對嗎?”冷譽覺得好像是摸到點門道。

“我那隻是舉個例子。”陽春曉又道:“懷有不同目的的人,即使刻意偽裝,也會在行為上表現出細微的差別。有時是眼神,有時是步態、小動作、甚至氣味——破綻是有很多種的,每個人在說謊或者緊張的時候表現可能都不一樣,這沒有捷徑,隻能慢慢摸索積累經驗。”

冷譽突然想起來,楊冰檸曾提起過她從小是在刑部大牢裏長大的,見過的罪犯比普通人都要多,這種識人的眼力恐怕也不是隨便一兩句話就能教會的。

於是,他很快就選擇放棄了:“……咱就是說,有沒有低端一點、適合基礎差又能短時間內迅速掌握的技能呢?實用一點的?”

陽春曉認真想了想:“有。”

冷譽正想掏出小本本記下來——

“燒香。”

“……”

“然後等王母娘娘托夢告訴你答案。”

這個女人是怎麽做到在教學模式和娛樂模式之間無縫切換的?

冷譽意識到被她耍了,忿忿道:“就沒有對新人友好一點的嗎?”

“嘖,跟你們說話,就是費勁。想打聽事兒?”

“昂。”冷譽耷拉著腦袋,答了一句。

陽春曉看他喪氣的樣子就想笑。還真是職場經驗為零啊。若是依著刑部的規矩,如果新人二話不說就把嫌犯都拘起來過堂,還審到這種難以收場的稀碎程度,那他起碼兩三年以內都隻能幹點灑水掃地看大門的雜活,休想再碰任何案子了。

不過,陽春曉轉念又想——像冷譽這種出身的貴公子,那天在公堂上當眾受挫之後還能放下身段虛心求教也算實屬不易,雖說這喬裝改扮的法子有點蠢吧……總的來說,態度端正,還是值得表揚的嘛。

也罷,既然答應了教他,除了拿他尋開心以外,也總該做點什麽有用的吧?

“好吧,那就先示範個最簡單的。”陽春曉收起戲謔的表情,突然問:“身上帶錢了嗎?”

冷譽誠實地點頭,掏出個做工精巧的荷包來遞給她。

陽春曉打開一瞧:謔,還真是土豪的錢包啊!居然一枚銅板都沒有、全是二兩起步的散碎銀子啊……

她擰著眉頭勉強挑出最小的一塊,在手裏掂了掂:

“問個口供而已,哪裏就那麽麻煩?……瞧著吧。”

冷譽一臉懵懂,就見她轉過頭對正忙著揉麵的老板娘說道:“結賬!”

那女人看起來不到四十,矮胖,腰裏係著條髒兮兮的圍裙。聽到有人叫她便答應一聲,放下手裏的麵團,在腰裏蹭了蹭,伸手接過銀子,又看了眼桌上,麵露難色:“您這一共才二十個錢……”

“不用找了,我有話問你。”

女人猶豫地接過碎銀,滿是忐忑地答應一聲。

“前幾日菜市口出了樁命案,你可聽說了?”

“這事誰不知道呀!離這就隔了幾條街,那天我還親眼瞧見了呢!”女人煞有介事地用手在脖子上比了一下:“腦袋都讓人砍掉啦!血流了一地,可嚇人啦……”

“那人你認識?”

女人搖頭:“不認識。但是我家隔壁老王的侄子媳婦的遠房表哥是出夜市賣餛飩的,他說出事的頭天晚上還見過那人……隻是沒想到那碗餛飩竟是他最後一頓上路飯,想來也怪晦氣的。”

意外得到新線索的冷譽一臉震驚,趕緊追問道:“在哪?什麽時候的事?”

“死的那人姓李,是位年輕的風流公子,粉子胡同的常客了!這附近出夜市的都知道他。唉,真是沒想到,瞧著那麽好脾氣的一個人,也不知是跟誰結了仇怨?莫不是露了富、遇見劫道的了?我就說大晚上的最好還是別出門,別看現在仗是打完了,可見世道還是不太平啊……”

見她絮絮叨叨地要把話題給扯遠了,陽春曉打斷道:“這麽冷的天,他怎麽大半夜的還跑出來吃餛飩呢?煙花柳巷裏還能缺了這口吃食不成?”

女人上下打量陽春曉一番,覺得她可能就是個愛打聽八卦的有錢人家小姐,說道:“姑娘可能有所不知!這位李公子相好的是在天香樓——天香樓哇!那麽邪門的地方……聽說上個月失火才燒死好幾個人呢!心得多大,還敢在那種地方過夜啊!”

陽春曉揚揚眉——細節都對得上,她應該不是為了賞錢信口胡謅的。有了受害人出事當晚已離開天香樓的旁證,姑娘們身上的嫌疑也減輕了不少。

“不過話又說回來,天香樓這才剛重新開張頭一天,菜市口就出了命案!雖說當中隔著好幾條街,可也忒邪門了吧……”

冷譽追問道:“那賣餛飩的在哪?”

女人指了指街口:“他呀!平時就在路口那兒擺攤,隻要不是刮風下雨,天天晚上都來!”

冷譽還想再細問,卻見陽春曉擺擺手,向那女人道了聲謝,又讓她去打包了十個羊肉包子,便招呼冷譽起身走了。

可是冷譽還有好多問題想問!

此時陽春曉已經起身走了,他猶豫片刻,終究還是決定先聽她的,快步追了上去:

“你怎麽不繼續問她賣餛飩的住哪?再問問更多的細節啊!鎖定了凶手的活動範圍,不是就離捉到他更近一步了嗎?”

“這種線索意義不大。就像你昨晚在天香樓門口遇到那個代客泊馬的小孩,隨便賞他些銀錢也能打聽到類似的線索。”

陽春曉淡淡說道:“但是這些人最多就是告訴你被害人幾時吃了餛飩,然後又往哪個方向走了——菜市口附近有那麽多住戶,難道你要一家一家摸過去不成?”

“要不然呢?!”

陽春曉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分明就是:查案不就是這樣的嗎?!

也是,他能調得動北城兵馬司的官兵,這麽大的排查工作量對他來說倒真不是個問題。

陽春曉:“可以,但是沒必要。”

冷譽有點不理解,就好像凶手已經近在咫尺了她卻偏偏喊停了一樣。

“昨天讓你整理的驗屍單帶來了麽?”她突然問。

“呃,帶了。”

冷譽說著,從身後的公文袋裏摸出厚厚的一份文書來。陽春曉把裝包子的紙包交給他拿著,將文書接過來,先是看了一眼落款:張元元。

“師兄親自寫的驗狀,那屍體就不用再看了。”

熟悉的蠅頭小楷寫了滿滿的好幾十頁,詳細無比。

“走吧,先去刑部。”

“啊?去那兒幹什麽?”

“去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