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城一帶本就幹燥,即使在地下也很難找到水源。
火一旦成了勢便難以控製。
陽春曉心裏倒是鬆了口氣:至少北雁和紅隼都是安全的!這應是她們應變想出的法子,倒是幫了我!
如果隻是口頭上勸降,無論是沉默的陸昭還是老怪這樣的勁敵,都是很難奏效的。而眼下這個變數打破了僵局,正是個極好的機會——隻是,眼下這火勢有些超出預期。
中間層的火勢蔓延很快,相繼引爆了附近的三個鐵火雷,接二連三地爆炸又引燃了更大麵積,眼看就要燒到這一層了。
陽春曉發現自己可能低估了鐵火雷的威力。她並沒有真的打算與老怪同歸於盡,隻是想把爆炸當作談判的籌碼、讓對方相信自己真的掌握著所有人的性命。因此為了避免造成大量傷亡,她甚至拆開鐵火雷減少了藥量,卻沒想到這地方竟是幹燥到沾火就著!而且水源極為匱乏,卻連可以滅火的幹沙也沒有準備?!
由於不舉燭火的規矩,估計也是從沒想過會有失火的情況吧?
都說水火無情,看來這次局麵恐怕真的要失控了……
薑春嵐剛要出去指揮眾人滅火,陽春曉一眼望見自己埋鐵火雷的地點——那裏已經被火焰包圍了,大概隨時都會爆炸。
“別過去——!”
陽春曉不及多想,跑過去將她撲倒在地。
緊接著,又是一聲巨響。
這次的距離太近了,陽春曉隻覺得自己被一股強大的氣流拋到空中,又重重摔了下去,耳畔嗡嗡的什麽聲音都聽不到,隻有耳鳴。
“陽春曉!”
冷譽第一個衝到跟前把她扶起來,急切地迅速檢查她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
陽春曉慢慢清醒過來,心裏一陣苦笑:真真是紙上談兵害死人!看來,以後火器這種東西還是少碰為妙啊。
薑春嵐就在她身邊不遠的地方,看起來應該隻是受了些輕傷,並無大礙。
這時北雁突然出現,把薑春嵐扶起來。
母女二人對視一眼,竟是百感交集。
片刻,北雁轉過頭對陽春曉道:“快躲進屋裏去!……紅隼還在下麵,我去尋她!”
說完,又轉身一頭紮進火海去了。
三人再次回到屋裏時,皆是焦頭爛額十分狼狽。
這裏的房間跟王七野山頭上的差不多,都是土裏挖出的窯洞,按說隔火是沒問題的,隻是大火燃燒的黑煙都往上方飄散,很快就會把這裏淹沒,到時候隻怕會活活嗆死。
“走吧,到地麵上去!”
這時,陸忱大聲說道,望著父親的麵孔:“別再逃避了,是時候做個了斷!”
陸昭望著她,神色依舊凝重:“你快走吧。”
“你不走,我也不走!”陸忱望著他,淒然道:“我已經嚐過失去雙親的滋味,不想再失去一次了。”
陸昭皺眉,歎了口氣,緩緩吐出幾個字:
“已死之人,愧對皇天後土,更無顏苟活於世。”
鳴沙堡之戰是他一生最大的劫難。因為一個貪功冒進的失誤,使他驟然跌落深淵,深陷於此。
“你知道母親生前最大的遺憾是什麽?就是沒能留下與你共同難關!”
陸忱含淚道:“我知道,她是為了保護我……我現在已經長大了,無論發生過什麽,您都是我最崇敬的父帥!無論將來發生什麽,我都會與您一同承擔。”
“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又活過來,隻會毀了你現在的生活。”陸昭卻搖頭說道:“聽我的,走吧。”
“父帥!”
陸忱急切道,卻好像無論如何也喚不回曾經的陸昭。
這時,陽春曉突然大聲道:“那就為了其他還活著的人!為了你幸存的天機營將士,為了紅隼牡丹,為了北雁王七野!為了她們能拿回身為軍人的榮耀!也為了沈敬……難道她們就不值得你再勇敢一點嗎?!這是你欠她們的!”
屋裏一片安靜,唯有門外傳來嗶嗶波波燃燒的聲音。
這是陸昭第一次非常認真地看著她,那個嬌小、看似柔弱的姑娘,此時眼中淚光閃動,目光卻堅毅如鐵。
陽春曉也同樣凝望著他,眼淚卻不住地滾落下來,嘴裏喃喃重複道:
“你欠他的,你欠所有人一個交待。”
那一刻,已如死灰般的意誌驟然心念電轉,陸昭深黑的眼眸裏突然有了光彩:“是的,我欠下的,應該還。”
再轉過頭時,他已判若兩人:“去傳令下去,讓所有人撤出礦道!退回地麵!”
“遵命。”
那是陽春曉第一次看到他展現出身為統帥的一麵。
如今的局麵已經亂成一團,驚慌的礦工們在大火中如鳥獸般四散逃竄,盲目地相互踩踏,死傷無數。
陸昭重新集結士兵,親自指揮他們一邊用沙袋阻止火勢蔓延,一邊建議疏散通道,安排礦工有秩序地撤出。
陽春曉便親眼目睹了局麵由混亂變成井然有序的整個過程,而這一切都隻用了極短的時間。那一刻,她突然覺得,陸昭的轉變,使她們和他所付出的一切都值得了。
當眾人再次呼吸到風城冷冽的空氣時,風已經停了。
天空一片靜謐的深藍,東方微微發亮。
地麵上幹幹淨淨,沙子全都不見蹤影,那場可怕的沙暴和鐵火雷引起的混亂,仿佛都隻是她的一場噩夢?
“……能活著真好。”
冷譽將自己的衣服裹到她身上,陽春曉無比自然地偎到他懷中。
衛兵、礦工,男女老幼,僥幸逃出火海的人相互攙扶著走出礦道,貪婪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薑春嵐和她一同望著洞口,幽幽說道:“如果那時我死了,你自然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那樣豈不是更簡單?”
陽春曉還沒回答,冷譽說道:“她從來不想傷害任何人,我們也不是為了殺你而來。”
她一笑,點頭道:“大同清河縣一帶,拐賣人口案在數年來都一直是全國發案最少的地區。我娘說,因為他們都知道,敢從拐子手裏買人就會招來殺身之禍,所以漸漸就都不敢動這個念頭了。”
薑春嵐不知她為何突然又提起這件事,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陽春曉又繼續說道:“當年我父親在京任職時,主張修訂的第一條法案就是針對拐賣人口罪的‘買賣同罪製’,即無論拐子有沒有落網,買家都要受到同等嚴厲的懲罰,有虐.待情節的甚至可判死刑。此後,全國的拐賣案件逐年下降,甚至有些省份已經連續多年都未再出過這類案件——這就是製度的作用。”
她說著直起身,將寬大的袍子又裹得緊些:“解決問題,不一定要窮兵黷武。世上沒有完美的製度,但我們可以努力地完善它。”
薑春嵐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她也曾說過這樣的話。”
“她做到了。……我,還在努力!”
她狡黠地一笑。
薑春嵐望著她,那雙獨特的墨綠色眼眸在晨曦中明亮如星。
天色漸漸亮起,使得地下城出來的人得以慢慢適應久違的光明。
依然有人陸續從礦洞裏鑽出來,士兵在陸昭指揮下進進出出處理善後,陸忱也在忙著統計清點人數和傷員。
陽春曉和薑春嵐不約而同地望向洞口,隨著時間推移,二人的神情漸漸都顯得有些焦急。
終於,期盼中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北雁和紅隼相互攙扶著慢慢走來,右腿的義肢卻不見了蹤影:
“誒呀,又得再換條假腿了!又是!”北雁歎氣道:“舍腿保命這招總不是能無限次數使用的吧?……這都第幾回啦?”
紅隼靦腆一笑:“記不得了,反正挺多回的。”
“沒事,下次咱換條鐵的!”
陽春曉上前扶住紅隼,確認兩人都無大礙,這才輕鬆道:“起碼能再用個萬八千回!”
北雁笑道:“鐵的?怕不是會被雷劈的吧!”
三人不由哈哈大笑。
多日來籠罩在心頭的陰雲盡散,連這西北戈壁清晨毫無溫度的太陽,也讓人覺得溫暖起來。
薑春嵐望著她們,表情變得柔和了許多。
北雁偶然與母親的目光相遇,愣了愣,隨即有些不自然地抓抓頭發,愧疚道:“對不起,其實我也不想這樣的……但是,我真的不希望齊家寨變成反賊。”
“沒事就好。”
薑春嵐打斷了她的話。
其實,明明心裏還是很在意的吧……
陽春曉促狹地故意撞了北雁一下,她被迫朝前兩步,正迎上薑春嵐張開的雙臂,有些別扭地擁抱在一起。
初升的朝陽緩緩躍出地平線,風停了,真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