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曉在黑暗中慢慢站起身,伸展雙臂丈量洞壁:土質堅實,表麵做過硬化處理;四周都有鏟子挖鑿留下的痕跡,平整且有規律,不像是臨時緊急修建的避難所,而是一項有計劃且準備充分的地下工程。
甬道的走向和坡度明顯是經過設計的。這種規模的礦洞,通常會用一種帶滑軌的小車運送礦石和物資,那麽地上必會鋪設軌道。
想到這,她蹲下身在地上摸索一陣,果然發現一截冰涼的鐵軌。指尖傳來的觸感令她震驚不已:這是她從未見過的單軌道設計,下方輔有枕木,用料少強度高;從磨損程度判斷,軌道還很新,應該是近幾年才修好的。
這可是項大工程。
她還記得剛掉下來的時候,似乎還聽到有機括發動的哢哢聲,應該是齒輪咬合的聲音——老怪是個精於機械構造的人,無論是沈敬的手還是紅隼的腳,都是非常精巧的設計,這些應該都是她的手筆沒錯了。
還記得母親曾說過:能征服精密儀器的人,都有一顆安靜的心。
這可真是個了不起的對手,如今已經踏入她苦心經營的禁地,接下來更要步步小心了。
“我們怎麽進來的?”陸忱問。
“不知道。”
冷譽拍拍身上的沙,被嗆得一陣咳嗽:“有人推了我一把,就掉下來了。”
“北雁和紅隼呢?”
“不知道。”
“這是什麽鬼地方?”
“……不知道。”
“唉,要你有什麽用呢?”
她滿是嫌棄地歎了口氣,冷譽沒說話,估計是早就對她的挑剔習以為常,幹脆沉默。
陸忱懊惱道:“我包袱裏帶了火折子呢,這會子也不知被吹到哪裏去了。”
“這個我倒是有!”
冷譽說著便伸手去摸,陽春曉忙阻攔道:“敵人都在暗處,我們一點火立刻就會成為靶子!萬萬不可。”
陸忱一愣:“嗯,我覺得她說得對。”
“可是,這漆黑一片的……”
正說著,似乎聽到跌下來的方向傳來腳步聲:一深一淺,一虛一實。那聲音很輕,若不是這地道裏靜得跟墳一樣,估計也沒那麽容易注意到。
“紅隼?是你嗎?”
陽春曉朝著聲音的方向問了一聲。
“嗯。”
那人答了一聲,隨即輕聲道:“別出聲。”
紅隼來到跟前,先是摸到陸忱,然後一一確認她們都沒受傷,這才低聲說了句:“身體靠牆,跟著我走。”
三人立時緊張起來,大氣也不敢出,躡手躡腳地跟著她,摸索著繼續前行。
腳下的坡度始終保持不變,通往更深的遠處,有種通向地府的陰森感。
好在這段距離並不算遠,紅隼摸到一扇木門,有節奏地敲擊了幾下;門打開,眾人都跟著走了進去。
地麵是平的,像是個小房間。
“都來了?”屋裏的人問,聽聲音是北雁。
紅隼應了一聲,隨即亮起火折子,點上油燈。
沒想到如此微弱的一點光亮,竟是讓人感覺像是從深水中浮出頭來,終於能透出口氣。
這個狹小的空間應是修建礦道時存放物料的地方,角落裏扔著幾把殘破的工具。屋裏有兩個人,一是北雁,另一個靠牆坐在地上,竟是沈敬。
他看起來比上次見麵時更加虛弱,麵無血色,卻依然臭著張臉:“五個人,八頭駱駝、裝備齊全,居然還沒我一個半殘的傷員跑得快……你們可真行啊!”
北雁和紅隼低著頭,像是挨罵的下屬一樣被他數落。
——所以這一路上你都是暗中跟著我們的嗎?!
陽春曉立刻明白了:別看表麵冷淡嘴上罵得凶,到底還是關心得很呢……
身為拖慢進度的主要原因,陽春曉忍不住開口說道:“其實你可以跟我們一起走的。”
沈敬瞪了她一眼:“如果不是你,誰都不用來這鬼地方。”
“如果不是你,我又怎麽會查到這的?”
陽春曉寸步不讓,沈敬一時語塞——不是平手,顯然是她更勝一籌。
放眼整個天機營,連最後淘汰的也全部算在內,估計都找不出一個像她這麽難纏的。
沈敬痛苦地揉揉太陽穴:“……我就多餘管你們。”
“如果不是因為你的善良和責任心,我也早就抓你了。”
“好啦。”
陸忱打斷二人毫無結果的言語拉扯:“現在怎麽辦?我們是被困在這了嗎?”
沈敬無力地歎了口氣,緩緩說道:“我昨天到的,還是先把我知道的情況告訴你們吧。”
整個地下城呈圓柱形分布,中空,共有三層:她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最上層的礦道,通往兵營和倉庫,中間一層是礦工居住生活的空間,再向下最深的一層就是礦脈的作業麵了。在最中心的頂壁上設有幾組吊輪裝置,跟井上用的轆轤差不多,由人力驅動,可將人或物品裝進吊起的藤筐城垂直運輸。
雖然以前見識過他偽裝的本事,但陽春曉還是忍不住問道:
“你怎麽混進去的?居然都沒人發現嗎?”
他看了她一眼:“閉上嘴就行了。”
陽春曉扁扁嘴:哼,真是小氣又記仇。
地下城最重要的生存法則隻有兩條:不舉火燭,不出聲響。
由於物資極度匱乏,油,甚至柴草都是非常有限的,隻有在底層采礦的部分才點了極少的燈火照明,絕大部分地方都處於黑暗之中。生活在這裏的人從不交流,每天按照固定的日程安排輪轉。
時間放在這裏已成為一個無關緊要的概念。沒有日出日落,隻有吃飯、上工、休息三種狀態輪換交替。
整個地下城像是一部穩定運轉的機器,把每個活生生的人都變成固化在崗位上的零部件。但也並沒有像她想象中的血腥和殘忍,一切不協調的雜音早就被融入黑暗的沉默之中。
而地麵上終日風塵肆虐,正是這座黑暗無聲的地下堡壘最好的掩護。
“老怪在哪?”陽春曉問。
“中層唯一有光亮的地方就是了。”
話音剛落,就見門口處北雁輕輕‘噓’了一聲,沈敬立刻吹熄了油燈。
眾人再次陷入濃稠的黑暗,但並不像最初那麽慌張了。
不一會兒,就聽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響,約摸有十來個人。他們的步伐輕快且有節奏,像是要前去某處而不是搜索什麽;但是在經過門口時,每個人的手掌都在門板上輕拍一下,無一例外。
聲音不大,但這一古怪的舉動讓屋裏所有人立刻汗毛倒豎,緊張得像群受驚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