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城是無主之地,起初就是個流寇聚集的地方。

西北戈壁再往北,是遼闊的蒙古草原。那裏不隻有強大的韃靼,還有瓦剌、兀良哈三衛等眾多分散的遊牧部落,這其中也有想與我朝交好保持貿易關係的。

然而戰火一起,誰都不得安寧。

逃兵,土匪,流民,消極避戰的人無處躲藏,最終來到這裏。

這座孤城無險可守,常年風沙肆虐,像沙漠一樣晝夜溫差大,一天之內便猶如四季輪換;而且物資極度匱乏,隻有最頑強的人才能生存下來。他們不得不修建地下掩體做棲身之用——當年,那座金礦就是這樣被發現的。

陸昭初到此地時正是人困馬乏,能找到那個廢棄的礦坑純屬偶然。

當時在風城艱難求生的人數過千,完全是無序的弱肉強食,野獸一般的地獄之城——這倒是很符合老怪的胃口,可以說是如魚得水。

老怪這個人,對於看似無序的叢林法則有種特別的偏好。

陸昭的輕騎在此地進行短暫休整後,隻留給他三十幾個人便繼續向西北行進了;而等他再次返回風城時,見到的是三百多個經曆重重生死考驗、完全被**成聽話軟柿子的安順良民,其餘的皆已死走逃亡不知所蹤。

時至今日,風城也隻留下十來個管事的維持金礦的正常運作,七年間從未出過任何狀況。

“他們建造了一座地下城,既能避人耳目又可以長期居住。從那之後,隻需要定期送去糧米等生活必需的物資,就能換回出產的全部黃金。”

薑春嵐說道:“畢竟,在那種地方,黃金就算再貴重也不能當飯吃;而他們既無法逃走,又無處可去,為了活下去就隻能乖乖聽話幹活。日子久了,他們就覺得其實這樣也不錯。”

陽春曉心裏一陣驚歎:老怪對於人性的掌控,簡直就像魔鬼一樣!這完全就是徹底的馴化吧?

先用雷霆手段暴力打壓,篩選出服從性較高的;再把他們的期望值降低到僅僅能維持生命的低水平,然後隻要稍微給一點甜頭,他們就會賣力幹活,毫無怨言。

能想出這種手段的人,如果不是因為戰爭,那就是他原本即為魔鬼……但毫無疑問,他的手段確實行之有效,用最低的代價獲取最大的收益,不僅讓陸昭實力大增逆風翻盤,甚至還在戰後養肥了整個西北軍團,使韃靼起碼二十年不敢來犯。

這些都是僅憑借法律和道德的力量無法實現的。

薑春嵐似乎看出她的糾結,又解釋道:“時至今日,我們留在金礦的人隻剩下兩個,負責維持秩序、分配資源。至於將來朝廷接手之後要如何管理,那就不是我該操心的事了。”

陽春曉立刻意識到她這話的言外之意:“這麽說,你是願意交出金礦的?”

“我可不像秦孝安。”

她笑笑,說道:“他那個人啊,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是拎得清的;但隻能共患難,卻不能共富貴。如今世道太平了,就開始動起歪腦筋,暗中籠絡商會的人淨盤算些火中取栗的破事。”

她語氣中滿是不屑,但沒有繼續往深處細說,而是話鋒一轉:“齊家寨能發展到現在的程度,我已經知足了。陸帥與冷夫人的遺願也皆已達成,是時候功成身退了。”

事情進展如此順利,陽春曉幾乎難以置信。

“不過呢。”薑春嵐微微一笑,又說道:“打仗這件事,歸根結底就是錢——有錢才能有兵有裝備,跟誰都能挺著腰子說話。你回京之後,最好還是勸說皇上不可太過削減軍費。”

“我會的。”

薑春嵐像是完成了一件極重要的使命,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三人從工坊裏出來,陽春曉再次俯瞰整座設計精良的山寨時,仿佛依稀還能看到當年陸昭夫婦苦心經營的影子。

薑春嵐望向已經恢複如常的山門,不禁皺眉:“……這可不太像是秦孝安的作風。”

陽春曉冷譽對視一眼,疑惑道:“怎麽了?”

“那個家夥,既然決心要殺你,派神威營來要人無果,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除非,大同府又發生了什麽更要緊的事。”

可是,還能有什麽比黃金更要緊的事呢?

那……就是掉腦袋唄。

此時,三人當然還不知道牡丹已經把秦孝安給做掉了,神威營高層早就亂成一團了。

直到傍晚時分,在王七野護送下,牡丹和齊慕蘭帶著僅剩一口氣的沈敬回到山寨時,大家才明白大同府在這一天當中都發生了什麽。

翌日,薑春嵐率眾來到大同府親自坐鎮,陽春曉拿出禦賜三寶亮明身份,安定軍心。

死忠於秦孝安的馬進等人本想策劃一場嘩變奪權,卻沒能成功,提前被城防營繳了械,關押起來。

短暫的混亂之後,大同府很快又恢複了安寧。

接下來,大同府官員會各自上疏向朝廷說明情況,然後兵部會指派新任總兵,金礦的諸項善後事宜也會有相關部門跟進,就不需要陽春曉再費心了。

此間事畢,陽春曉等人動身回清河縣。

不過,反正奏疏已經遞上去了,事情進展一切順利;除了惦記孩子的景南風夫婦,其他人倒也不急於馬上回京,便在清河縣的陽春曉家裏住了下來。

一個月後。

朝廷派來接管金礦的官員依照薑春嵐提供的輿圖前去實地查驗了,但一直還沒有消息。

宋襄傷勢並未痊愈,因急著想要盡快見到阮輕煙,已經急吼吼的先行回京去了。

沒過幾天他就傳信來說:阮輕煙做主把監聽係統賣給錦衣衛得了筆巨款,給姑娘們都贖了身。現在的天香樓已經不再是聲色場所,而是改成專門研發特殊設備的秘密工坊了,現在姑娘們都有了份體麵的工作。

更要緊的是,許知年如約簽發了阮輕煙的贖身文書,他終於可以與她成婚了——也正如阮輕煙所期望的,並不是他為她贖了身,一切都是她自己掙來的。

皇上見到奏疏之後非常高興,還當麵嘉獎了損失慘重甚至差點幫了倒忙的錦衣衛。

相對於之前的困難重重,這接二連三的好消息反倒讓陽春曉有些懷疑:結果是不是太過圓滿了?真的這麽容易就解決了?

——齊家寨,就這麽簡單?

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