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曉直截了當得近乎冒犯,但薑春嵐的態度卻仍舊和藹:“再怎麽著急,一頓飯的工夫也總是有的。”

不知是因為相貌跟母親過於相似,還是她和緩平靜的語氣,陽春曉總覺得她是可以信任的人,一位值得尊敬的長者。

盡管母親曾反複告誡過她,先入為主是大忌,但她還是很難對抗如此頑固而強烈的直覺。

至於冷譽就更不用說了,沒心沒肺地隻管吃喝——反正破案查案的事自有高人操心,默認全世界四舍五入全是好人是吧?!

陽春曉心裏歎氣:畢竟是名門望族教養出來的少爺,平時養尊處優慣了的,哪裏知道世道艱難人心險惡!

盡管她見識過惡人的也不算多,但從小到大讀過那麽多全國各地報送來的法製小故事,起碼的知識儲備總是有的。

“這是鹿肉嗎?”這時,就聽冷譽興奮地開口問道:“難以置信,味道真是極好的!”

薑春嵐笑道:“那就多吃點。”

陽春曉真是兩眼一黑:少年,你真是跟我辦案來的嗎?!那金礦直接關係到齊家寨的利益,讓她們乖乖交出控製權無異於虎口奪食——你玩呢?還真當是隨便請你吃頓便飯來的嗎?!

“我像你們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是愛吃愛玩,遇事容易急燥。”薑春嵐微笑道,又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安心吃飯!你想知道的事,很快就會有答案的。”

說著,她給陽春曉碗裏也夾了塊肉,滿是慈愛。

陽春曉放棄地拿起筷子:算了,幹脆我也擺爛得了。

“這才對嘛。”

薑春嵐滿意道:“吃飯就吃飯,不談公事。”

如此一來,陽春曉便也不再糾結,三人隻聊些家常話題。

酒足飯飽之際,一個丫頭進來稟報說,神威營的在山門口鬧事要人。

三人不約而同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望上山門的方向。

雖然距離很遠,仍依稀可以望見身披黑甲的騎兵圍攏在已經落閘的山門前,少說得有幾百人之眾。

陽春曉猜到可能會有追兵,卻沒料到事態如此嚴重,不由緊張起來。

同時,她也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愚蠢可笑:如果薑春嵐懷有惡意,根本就不會讓她進門;齊家寨若想除掉她,完全不需要自己動手,直接交給秦孝安的人就行了。

即使將來母親薑春華得知此事前來討說法,齊家寨也是沒有半點責任的。

她的所有防備和猜忌,竟全是多餘的。

薑春嵐似是看出她的心思,輕聲安慰一句“沒事的,別怕”,抬手示意身邊那小丫頭發出訊號。

小丫頭立刻跑上前麵不遠處的塔樓,舉起一紅一黃兩麵小旗揮了揮。

陽春曉不懂旗語,但從她指向性極為明顯的動作判斷,必然包含著大量信息。

這裏地勢極高,今日天氣晴好,全山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一會兒,便見城門處的塔樓也揮起小旗。信息十分簡短,猜想著是已經收到?

薑春嵐將兩手捂在耳畔,也示意她這樣做。

緊接著,就聽山門處傳來兩聲巨響,炮樓上冒起一縷青煙,然後接連又是幾聲巨響。

神威營都是受過訓練的軍馬,但在如此近的距離聽到炮響,還是難免被驚得一陣嘶鳴,四蹄亂踏慌作一團。

“是空彈。”

薑春嵐示意她可以把手放下來了,微笑道:“去年才從西洋買回來的新鮮玩意,請你們聽個響兒!”

陽春曉對於軍事裝備一無所知,被那聲勢浩大的武器驚得半天才緩過來。

這招十分管用。

神威營馬上意識到自己麵對的是怎樣的強敵,並且對方的態度堅決:再不滾蛋就來真的了。

他們非常識趣地調轉馬頭,緩緩退去了。

“走吧,帶你看看真金白銀去。”

薑春嵐說著,順著唯一的棧道緩緩而下。陽春曉與冷譽對視一眼,趕緊跟了上去。

內城之中修建了十幾座磚石結構的工坊,從外觀看都差不多。牆邊堆放著大捆的木柴,裏頭不時傳出叮叮當當的金屬錘擊聲,上頭的煙囪冒出滾滾黑煙。

薑春嵐顯然是對於每個工坊都十分熟悉,徑直走進其中的一座。

爐火燒得很旺,屋裏有些悶熱。

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坐在爐邊,頭上包著灰色的帕子,身上係著條寬大的圍裙,正在吃力地拉動風箱。見她們進來,剛要起身行禮,薑春嵐擺手示意她繼續幹活,伸手打開一個像是裝糧食用的麻袋,裏麵竟是半袋成色上好的金砂。

小的如黍米綠豆,大的像手指。

薑春嵐又指指旁邊的坩堝和鑄具等物:“風城那鬼地方就隻有沙子,連燒爐子用的木頭都找不到。所以礦上送來的東西,都是在這裏鑄成金錠的。”

說著,她又打開一個沉重的木箱,裏麵整齊擺放著兩排五十兩一個的足金元寶,都是統一的官銀製式。

陽春曉駭然,走到近前,拿了一個在手上掂了掂,又細看底部的鑄印:沒錯,跟錦衣衛繳獲來的物證一模一樣。

薑春嵐說道:“金銀礦不同於其它,產量非常不穩定,完全依靠手工篩選,因此需要投入大量的勞力,還要求他們守口如瓶——這個最大的難題,是由陸帥親自解決的。”

在巨大的利益麵前,道德和法律的約束都將失去作用。因此,大部分金銀礦都是有重軍把守的,所得也皆是直接鑄成官銀充國庫。

以前寧王尚在的時候,曾派重兵駐紮在關外,專門負責運送黃金;後來韃靼舉兵來犯攻陷大同,為防止金礦落入敵手,寧王下令炸毀了礦坑,從此掩埋於黃沙之下。

聯想到陸昭部一直存在的各種難題,比如補給不足、戰鬥力低下,裝備太差,缺少糧餉馬匹等等,他總能想出意令人想不到的解決方案,陽春曉不禁有些好奇:

“他是怎麽做到的?”

這次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你覺得,一個寸草不生隻有沙子的地方,黃金還會有同樣的價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