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又錯了。”

魏登搖頭,緩緩說道:“關於金礦的問題,我們事先就已經達成協議:無論是誰先找到金礦,開采者抽一成,洗錢的分三成,六成要留給西北駐軍。”

“‘你們’?”許知年敏銳地揪住這個詞,覺得還是應該確認一下:“都有誰?”

事到如今,魏登也並不打算隱瞞:“我,秦孝安,陸昭。而且,這個約定至今有效。”

許知年簡單做了一番估算:開采方雖然隻得一成,但金子在熔煉過程中會產生散碎礦渣,雖說成色不佳,但也會是一筆不小的收入;洗錢的程序繁瑣,既要保密又要專業,還要承擔風險,綜合看來利潤並不算高;而西北軍這六成就是純收入了——

“這麽說,你們還挺大公無私的?”紅隼的語氣中不無嘲諷。

魏登卻正色道:“朝廷若想過得安穩,西北要塞起碼要有十萬精銳鎮守。那是一筆寵大的軍費開銷,即使現在,對朝廷來說也是個沉重的負擔。當年朝廷把金礦交給寧王,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

“說得倒輕巧!”紅隼哼一聲:“你們又怎能保證金礦產出全部用於軍費開支的?”

“所以才要做賬啊!”魏登不耐煩道:“黃金都被鑄成特定的製式,也是為了限製流通。”

“可是,陸昭已經戰死!”

“那就由他的部下接手,誰都一樣。三方隻要還有人活著,協議就依然有效,剩下的人會繼續履行約定。”

看來,發起人還真是深謀遠慮,提前對各種突發狀況都準備了預案,甚至預估到人性的貪婪。

“為什麽不能交給朝廷呢?”許知年突然問。

魏登看了他一眼:“你們這些文官,根本意識不到保持軍隊戰鬥力的重要性。西北總是戰火不斷,很大原因就是軍費不足。在和平時期,別說一個小金礦,就是十座,被朝廷各種拆借挪用之後,也很難再剩下什麽了。”

許知年扁扁嘴:我朝重文輕武,每個財政支出項都是由內閣決定的,武官提出的要求很難得到重視。

養兵貴,打仗更貴——不是誰都能想明白這個道理,在和平年代削減軍費已是常規操作了。

紅隼有些無力地歎了口氣,緩緩把刀收回去。

魏登表情依舊冷冷的,但語氣卻略有緩和:“既然有命活下來,就該好好珍惜。”

他頓了頓,瞥了一眼她的假腿:“如果不是看在郡主的份上,我定不會輕易饒過你。”

說完,他由她麵前走過,推開門徑自離去。

紅隼緊抿雙唇,神色黯然。

許知年鬆了口氣:雖然出了點小插曲,但總算是順利結束,一切尚在掌握之中。

接下來最要緊的事,就是得想辦法繼續把先前扯的謊給編得圓滿了。

不一會兒,宋襄興衝衝從樓下上來,看來魏登已經走遠了。

“全程口供都已經整理好了。”宋襄拿出一疊紙來:“給許大人過目。”

許知年點頭,正色道:“這份口供暫存在刑部,但現在還不能上報。你將副本送到大同交給陽春曉,越快越好。”

宋襄點頭:“一切聽從許大人安排!”

——

天色已晚。

平安客棧裏一片冷清,大概就隻剩下陽春曉一行人。

陽春曉、冷譽和景南風依舊坐在二樓廊下的茶座,空****的大堂和走廊裏一片明亮的燈光,卻不見一個人影,竟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大同府夜間宵禁,除了沈敬以外,再沒有誰能來去自如了。

然而他帶回的都是壞消息:賀文洲連同那幾名波斯商人都被抓走接受盤查,如今關在大同總兵府中的地牢裏;殺害張茂德的凶手已被斬首,連同前來劫獄的同夥,腦袋全掛在城門樓子上了。城防也增加了人手,說是近期可能還會有土匪伺機進城,街上巡邏的軍卒比平時多出一倍。

這顯然是在針對王七野那夥人,讓陽春曉徹底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沉默的景南風突然一拍桌子,站起身就朝樓梯口走去。

陽春曉伸手一拉卻抓了個空,冷譽坐在二人對麵,原是有機會攔她,卻猶豫片刻,眼看她朝樓下走去。

“瑛姐!”

陽春曉喚了一聲追過去,還不忘瞪了冷譽一眼。

“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景南風氣道:“有本事衝我來啊,抓那些無辜的人算什麽?食言而肥還要裝君子,一群沒臉的王八蛋!”

她的聲音很大,顯然是嚷給門口帶刀侍衛們聽的。

“你看著我!”

陽春曉強行扳過她的臉,正色道:“冷靜下來!如果你現在衝出去,正中了他的計!”

“我相公膽子很小的,平時連隻雞都不敢殺!哪裏遇到過這樣的事?!天知道這群當兵的會對他做什麽……”

“你女兒才四歲!”

陽春曉緊緊抓著她的雙臂,打斷她的話:“想想你女兒!她不能沒有你。”

一句話,令暴躁的景南風頓時像是失去了力氣,憤怒的神情漸漸變得悲憫。

“交給我來處理,好嗎?”陽春曉展開雙臂抱住她,在她耳邊輕聲道:“相信我,他會沒事的。”

景南風痛苦地閉上眼,點點頭。

陽春曉牽著她的手,把她送回房間。

“下一步,你打算怎麽辦?”沈敬問。

陽春曉並沒有直接回答,說道:“好好休息,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給你做。”

沈敬聳聳肩,靠著立柱,大半身子都隱於陰影之中,卻並未離去。

陽春曉緩步回到自己的座位,神情略顯疲憊。

冷譽看著她說道:“我很理解她現在的心情。……如果換作是我、被抓的人是你,我可能比她還要衝動。”

陽春曉抬起眼眸望著他,唇邊浮現淡淡的笑意:“聽到你這麽說,我很開心。不過,比起轟轟烈烈的失敗,我更喜歡悄無聲息地成功。”

冷譽會意地一笑,悄悄從桌子底下伸過手來,將她的手攥在掌心。

旁邊的沈敬有意無意咳了一聲:“其實,如果你想救人的話,我可以幫忙——大同總兵府我熟得很。”

“絕對不行。”

沒想到陽春曉果斷拒絕道:“你現在不要輕舉妄動,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否則,我們全盤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