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柳絮也是命苦之人。

她生母早亡,繼母不待見她,在家裏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偏她性子倔強,不是個能受氣的,天天跟繼母幹仗直鬧得家無寧日。

去年,繼母為安排媒婆給她說親的時候,她當場跟人幹了一架、把家裏鬧了個地覆天翻,父親氣得要趕她出門,她就扔下句狠話、當真跑墳地來上吊了。

幸好遇到了陽春曉,這才不至於又添座新墳,隻是再也不願回那個家去。

用她自己的話說:我本薄命,輕賤如柳絮;如今上了天便是得了自由,斷然再不能回頭——從此我命由我不由天,拜拜了您呐。

若能因重獲新生而從此變得豁達倒也不錯,隻是陽春曉沒想到,擺脫了苦難的柳絮卻好像在一條奇怪的道路上狂奔不止了?

紅隼歎道:“她既然求子心切,你又猜到了症結所在,給她男人開個方子不就行了?何必要鬧得這樣?”

柳絮眨眨眼:“對哦,喪偶了自然就會換個男人。”

“……殺人是犯法的喂。”

紅隼扶額道:“有沒有一種可能,你把她丈夫給醫好了呢?”

柳絮的白眼飛出天際:“我才不會在毫無價值的人身上浪費時間!那種廢物,還是早早埋了比較好!”

剛說到這,她突然眼珠一轉:“若是換作方才那個騎馬的小哥哥,倒是還可以搶救一下!”

陽春曉不由笑道:“你不是不給男的瞧病麽?為何他倒成了例外?”

“長那麽俊,埋了還怪可惜的!”柳絮又笑嘻嘻問道:“他是來求你辦案子的麽?”

“差不多吧。”

陽春曉指著她笑道:“我算看出來了,原來你這丫頭並不是討厭男人,隻是單純的厭醜而已吧!”

“美貌的人類是世界之光!誰不愛看啊!”

行吧,至少不用埋了。

這時,柳絮注意到冷譽送來的小木匣子:“誒?這是什麽?”

這丫頭酷愛甜食,口味跟楊冰檸一模一樣。聞到點心的香甜味道立刻就像嗅到腥的貓兒一樣,兩眼放光。

陽春曉將字條等物收了起來,將點心推到她麵前:“是檸丫頭托他送來的。就是太甜了我不喜歡,給你吃吧。”

“愛你喲~”

得到許可的柳絮立刻喜滋滋地撕開油紙、咬上一口,頓時一臉滿足:

“好吃!”

雖說經曆過那麽多苦難,她卻仍是孩子心性,快樂如此簡單倒也是難得。

紅隼在一旁幽幽道:“姑娘管這種閑事,難道是已經忘了上次孟相公的事麽?”

那是陽春曉正式到刑部任職後不久發生的一件事。

孟觀潮原是北直隸布政司衙門的一名小文吏,後來中了舉人,便想高升一步、留在京中謀個官職。但他家境貧寒無力上下打點,也苦於沒有門路,依著吏部的慣例大概會被分到哪個偏遠的不知名小城當個七八品小官。

可巧,陽春曉對他呈送來的卷宗印象深刻,就記住了他的名字——不僅字跡端正,案件敘述條理清楚,相關法條也引用得當,明顯優於同期其他省份上呈來的文書。適逢秋審處的書令史出缺,陽春曉就順便向邱尚書提起此人,舉薦留用。

刑部尚書邱正與陽承和是故交,對陽春曉也是十分信任,便主動跟吏部打了招呼;吏部見邱尚書親自指名又豈敢怠慢,很快就下發了調令文書,破格提拔孟觀潮進了刑部。

本是件好事,陽春曉卻沒想到,這一善舉竟是給自己招來了不小的麻煩。

孟觀潮入職後,陽春曉才發現他不僅字寫得漂亮,還是個麵目清秀的翩翩少年。剛二十出頭的年紀,父母早亡,因家境不好尚未婚配。他性格沉穩,辦事也極為妥帖,竟是同期新人當中評價最高的一個,前途一片光明。

在刑部共事的日子久了,孟觀潮得知自己能有如此際遇皆是多虧了陽春曉。有心與她結交,卻因男女有別不好主動與她搭訕。

衙門裏偏有幾個多事的,私底下猜測說陽春曉興許是對他有意的?二人年紀相仿,也稱得上是郎才女貌——這種事,總不好等著人家小姐親自言明吧?男人還是要主動些,萬一成了,豈不也是一段佳話?而且,有陽春曉這位才女當賢內助,說不定日後刑部尚書之位都非你莫屬呢。

若在旁人聽來,這不過就是些玩笑話。

陽春曉在刑部辦起案來雷厲風行,既有能力又得器重,深得上司常識,人人對她皆是又敬又怕。而且,刑部的年輕官員當中有不少師承陽春曉的父親——陽承和,誰見了她都得尊一聲‘師姐’,哪有人敢輕易打她的主意?

沒想到那孟觀潮是個老實人,就真的信了這些鬼話,當真請了位媒婆、置辦了聘禮登門求親去了。也還真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也跟著一路吹吹打打就到了陽春曉家門口。

陽春曉也是萬沒想到:自己一時好心,熟料事情卻發展成了這樣?

她可不是性子軟弱的千金小姐,更不知道什麽叫嬌羞怯懦,隻覺得肺都要氣炸了——不僅當眾就把孟觀潮臭罵一頓,連同一起湊熱鬧來的年輕後生們,一個也沒放過。

陽春曉那張利嘴,真格罵起人來的時候可不像尋常潑婦罵街,她可是天生就有洞察人心的能力,句句切中要害——你越是害怕什麽她就越會揭出什麽來,而且使勁往命門裏紮刀子,一句接著一句,直接把人罵到自閉。

那日她是真的氣急,沒留半分情麵,把眾人那點齷齪的小心思全給抖了出來:‘不想好好努力就想著巴結上司走捷徑’、‘案子辦得一團漿糊卻滿腦子升官發財’、‘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是個什麽德性’、‘明明那麽普通這都是哪來的自信’、‘我是瞎了嗎會看上你’、‘真是臉都不要了啊’……

若隻是這樣倒也罷了,反正陽春曉住得地方偏,孟觀潮等人再怎麽丟人也沒幾個人撞見;但是好死不死的,還跟著兩個媒婆!那兩位可是從頭到尾看了個全場!

就媒婆這行業的平均值,哪個不是標配個好口條?

結果,第二天便傳得街頭巷尾盡人皆知。口口相傳時又難免添油加醋,沒出幾日,‘孟觀潮’的大名竟是在京中傳得家喻戶曉。

隻是,這種名氣可不是誰都消受得起。很快,孟觀潮便托人往衙門裏遞了辭呈,不知所蹤了。

孟觀潮心裏陰影麵積有多大沒人關心,反正陽春曉‘女閻王’‘女判官’以及無比彪悍的人設算是妥妥地立穩了,就算是原本動過心思想要攀附或是打她主意的,也都徹底斷了念想。

經此一事,陽春曉也算是得了個教訓:看來,以後在官場上為人處事還是謹慎些,少跟男同僚們扯上關係!天知道他們那簡單又陰暗的小腦瓜會琢磨出什麽離譜的幺蛾子來。

畢竟,她挺喜歡現在這份差使,並且還想要再多做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