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局勢比預想中還要嚴峻。

秦孝安毫不避諱地抓人,要麽是另有過節,要麽就是懷疑他跟陽春曉此行有關。

從前幾日的晚宴來看,賀文洲始終跟波斯商隊在一起,跟秦孝安根本沒有交集。

那麽,就隻可能是被自己牽連了。

陽春曉心裏暗自懊悔:是我太大意了!在秦孝安眼皮底下,恐怕每一個跟我講過話的人都會被他盤問,白白讓他受了牽連!

但是,此時若開口要求秦孝安放人,越描越黑,恐怕反會招來他的懷疑。

陽春曉原是計劃讓牡丹再跟他多接觸兩天,等他們的感情漸漸穩固一些、戒備再鬆懈一些,這才好下手。但是萬沒想到會把小賀相公給卷進來,看來,不能再等了——

今天就動手。

陽春曉暗暗下定決心,給冷譽遞了個眼色,起身回房。

冷譽會意,緊隨其後也一同進了房間。

剛一進門,冷譽便回身將門關好,耳朵貼在門上:兩名軍士立刻過來守在門口。

這家客棧的硬件設施用料上乘,隔音效果極佳,但自從有了上次天香樓被偷聽的經曆,陽春曉還是又認真檢查了一遍,這才將他叫進內室。

“咱們還是盡快離開吧。”冷譽壓低聲音,語氣中滿是焦灼。

“那便中了他的計。”

陽春曉淡淡說道:“敵人越想讓你做的事,你就越不能做。”

“可是……”

冷譽習慣腰間配刀,如今沒了刀,隻覺得手腳都無處安放,愈發焦躁起來。

陽春曉從抽屜裏找出條粉白的帕子來,掀開窗戶一角壓住,讓大半截帕子都露在外頭,然後緩緩將窗子合起虛掩上——沈敬就在附近,隻要見到這個信號便會立刻前來。

冷譽又道:“要不現在就給老六發信號?讓他將禦賜三寶送來,咱們就不用怕秦孝安了。”

陽春曉卻是一笑:“倘或咱們是困在大同府衙的牢裏,那東西興許管用。但對付擁兵自重的地方將領……萬一賭輸了,咱們可就再沒機會了。”

冷譽驚道:“公然違抗聖旨?難道他還敢造反不成?!”

“造反倒不至於,頂多就是‘此地民風彪悍、山匪橫行,欽差大人遭遇不測’,還可順便請朝廷下旨剿匪,到時候連老六都要跟著遭殃!嘖,一石二鳥啊。”

冷譽一時竟啞口無言。

可是,現在她們隻有這幾個人,還被繳了械,如果連尚方寶劍都不好使,那要拿什麽對付大同總兵呢?

“這可怎麽辦?!”

冷譽眉頭緊鎖,完全沒了主意,像頭困獸一樣在臥室這個不大的空間裏來回踱步。

“噓……”

陽春曉伸手右手,五指並攏,輕輕放在他的胸膛上,緩緩吐出四個字:

“稍安勿躁。”

她的語調依舊平靜,幽深的眼眸像毫無波瀾的一泓靜水。

冷譽一怔,兵荒馬亂的喧囂心緒竟是隨之一滯,瞬間就安定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

二人近在咫尺,他可以清晰感知她平穩的呼吸,吐納之間帶著一股特別的淡淡香氣,似是雨後山林中清涼的草木香,若有似無間,沁人心脾。

他抬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感受她細膩柔軟的肌膚,頓覺心緒平複了不少:

“下一步,你打算怎麽做?”

“事到如今,隻有一個突破口——我要審秦孝安。”

雖然知道她早存了這個心思,但此時親耳聽到,他還是深感意外。不過,震驚的神情隻是一閃而過,他隨即點頭,問:

“好,需要我做什麽?”

——

許知年一身半舊棉袍,兩手揣在袖中,腋下夾著個竹製書筒,縮起脖子混在榮華街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就像是個屢考不中的寒門學子。

早春時節的京城,街市上一片欣欣向榮之景。

許知年走得很慢,不時抬頭朝本司胡同方向望去,見錦江酒樓見魏府的馬車正停在側門不遠處的泊位上,心中不由一喜:成了。

京中權貴望族大都住在城西,平時極少到東邊來。

今日兵部有例會,許知年可是算準時機才送出約見的消息。魏登見到唐縱時剛從兵部出來,正趕上午飯的時辰。而兵部的位置偏東,離浮光閣比較遠,靠近榮華街,這一帶最有名的酒樓便是錦江。更重要的是,離天香樓所在的粉子胡同僅隔了一個路口——

一切就這樣順理成章地發生了。

許知年站在錦江酒樓對麵的路口,左右張望,卻並不急於過去。

錦江酒樓是一棟三層木製建築,是城東規格最高的一家食肆。這家店與別處最大的不同,除了菜品極佳之外,就是其內部裝潢:大堂內不設開放空間,一至三層全是獨立小隔間,互不幹擾,又十分清靜,極適合各種會談約見。

另外,錦江朝向街巷的窗戶皆是用打磨得薄如紙張的貝殼裝飾,即蠡殼窗,極為奢華。這種材質不僅透亮又光華熠熠,不過最重要的還是私密性更佳:從裏麵望向街市如隔細紗,而從外頭看向裏麵卻是什麽也看不清。

許知年很清楚:此時的魏登和唐縱,肯定就站在某扇窗戶之後觀察自己呢。

他在街口又站了一會兒,似乎是終於確認安全無虞,剛抬腿想邁步過去,就見一隊錦衣衛騎馬朝這邊走來。

許知年見狀立刻轉身背對,卻正與一名逛街的少女四目相對:

“許公子?!”

楊冰檸今年得了件風毛極好的火狐大氅,熱烈的顏色襯得小臉紅撲撲的:“好巧!怎麽在這遇上你了?”

這個變數有點意外。

許知年心裏一慌,但隨即恢複鎮定,恭敬地上前一揖:“楊小姐好。”

楊冰檸身後跟著個小丫鬟,手裏拎著不少東西,看樣子主仆二人逛了有一陣子了。

“你怎麽穿得那麽……呃,家裏招賊啦?”

楊冰檸跟陽春曉是手帕姐妹,兩人見麵時也經常碰見許知年,熟悉之後說話就比較直接。

“不是。”

他深知楊冰檸是熱心的俠女心腸,便擺擺手,故意正色道:“我有事要辦,下次再聊。”

徜或換作別人,聽了這話就會知趣地走開,但見楊冰檸卻是杏眼一瞪,一把抓過他的手腕:“巧了,我正找你有事。”

“我這件事比較重要。”

“我的事也很重要!”

“……不能改天嗎?”

“不成!你最近可太難逮了,我都白跑好幾趟了!就今天。”

她態度堅決,毫無商量餘地。

這可不是個好打發的小姑娘——她可是名鎮京城的女訟師!

難道,她這是又接著新活了?

許知年頓覺一陣頭大,隻得無奈問道:“你找我有什麽事啊?”

楊冰檸朝左右看了看:“大街上哪裏是說話的地方?……跟我走。”

許知年的心不由一沉:若她拉著我去錦江,那就必然躲不開魏登,這幾日的辛苦算計豈不白費?還要白白搭上陽春曉沈敬好不容易收集來的證據……

楊冰檸拽著他在路口猶豫片刻,竟是直奔著粉子胡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