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難題又被送回到許知年麵前:
“鬼丫頭,這次可有點得寸進尺了啊……”
許知年聽完宋襄帶來的話,擰著眉頭看著送信的他。
宋襄一身飛魚服滿是塵土,像是才趕了一整晚的夜路:“陽小姐還著重告訴我,‘可以試試用監聽係統遠程做筆錄’。……呃,您大概知道是什麽意思?”
許知年一臉痛苦地點點頭。
主意倒是不錯,天香樓那套監聽係統確實能派上大用場。
隻是,他內心依然是拒絕的,但是看著眼前風塵仆仆的宋千戶,又隱隱覺得可能無法拒絕——錦衣衛的千戶,一代武夫,現在為了躲避錦衣衛裏的眼線,竟然生生把陽春曉的計劃背下來給他聽。
是跑腿的信差本人了。
毫無疑問,案子自然是樁大案。
即使其中的種種細節尚不清楚,陽春曉也沒有對他和盤托出,他憑多年來的經驗也能猜到幾分:紅隼牡丹,天機營;護倉神,魏登,張衝,寧王府督造的金錠……從目前的涉案人員名單來看,就已經妥妥是樁震驚全國的大案了。
又糾結半晌,許知年仍是難以下定決心:“這可不是一次普通的審訊。要知道,一旦失敗的話……”
“許大人放心!此事若成了,自是您的功勞;倘或不成,錦衣衛來背鍋!”宋襄語氣誠懇,抱拳道:
“三日之內,我等您的消息。”
“……好吧。”
宋襄恭敬地向他行了個禮,手扶著腰間的繡春刀,大踏步出門去了。
院子裏的人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連大氣都不敢出,更不敢多問。
但許知年覺得,這個人跟他印象中的錦衣衛有所不同。而且,陽春曉也說,他值得信任。
隻是,他帶來這個任務——我去審魏登?陽春曉你是認真的嘛!
“你是認真的嘛?讓許知年去審魏登?!”
冷譽聽了她的整個計劃後,大驚失色道:“我舅舅誒!輔國公啊!”
“那麽大聲幹嘛……誰還不知道他是你舅舅啦?”
“就連兵部尚書在我舅舅麵前都是恭恭敬敬的,而他區區一個四品的刑部侍郎……”
“那你還真是小瞧我許師兄了。”陽春曉掏掏耳朵,不耐煩道:“如果天底下隻有一個人有本事從他嘴裏套出話來,那就隻能是他。”
哼,又是許知年。
冷譽心裏不服,搖頭道:“重點是,他現在根本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啊!”
“我抓張二狗的時候也沒有啊。”
“那是兩回事!”
“如果我拿到了鐵證,那就可以直接請旨抓人了好嗎?!”陽春曉笑道:“不審怎麽會有證據呢?”
“沒有證據怎麽審?”
陽春曉兩手一攤:“那是許師兄現在該操心的問題咯。……放心吧,咱們家許狀元的手段可多著呢,嘿嘿。”
哼,討厭的許知年。
“嗯?”
陽春曉發覺他的情緒不對,疑惑道:“怎麽,你好像不太喜歡他?”
冷譽心裏一慌,剛要否認,卻見陽春曉又笑道:
“那個家夥,確實挺討人嫌的,哈哈哈!”
冷譽心說,你說的‘討厭’跟我認為的,恐怕不是一回事。
正聊著,就見外頭進來個小丫鬟,朝她行禮道:
“剛才秦大人打發人來請小姐,說是有個案子得麻煩您。”
“這秦觀潮,真是夠可以的啊……”
陽春曉被他氣樂了:“怎麽著?這清河縣離了我,是再審不了案子還是怎的?”
小丫鬟聳聳肩:“秦大人說,這案子非您不可。”
“這可真是奇了。難道是那交換殺妻案又翻出什麽新花活來了?”
小丫鬟隻是搖頭。
玩笑歸玩笑,以陽春曉對這位秦大人的了解:但凡他秦觀潮能想到別的法子,是斷然不會來麻煩我的。就他倆之間的過節,基本上屬於大街上撞見都要趕緊避開的程度——除非是人命案,他肯定不會隨便開口。
“那就瞧瞧去吧。”
本以為她不會理睬,卻見陽春曉已經站起身來穿外套了。
冷譽不解道:“那個沒用的縣官,你理他作甚?”
“這大過年的——他既舍得死,我就大發慈悲給他埋了唄。”
陽春曉笑著邁步出門,就見一名老衙役正站在門廊底下。他縮著脖子,兩手揣在袖子裏來回踱著步子。見她出門便主動迎上來,上前拱手道:
“陽小姐,有勞了。”
還挺急?
陽春曉收住腳步,不緊不慢地冷笑道:“喲,這是打算破不了案就拿我頂賬呢?”
“哪兒能呢!這是等您救命呢!”老衙役擺手道:“咱們可得趕緊著!”
“這麽急?姓秦的是活不到明天了嗎?”
那衙役陪笑道:“秦大人升堂問案,一屋子人可就單等著您呢。”
“哈,那就看看他到底怎麽個死法。”
陽春曉壞笑,抬腿朝外頭走去。
冷譽原是想攔著,但聽她這看熱鬧的口吻,一時好奇,便也跟她一同上了衙門的馬車。
今天的清河縣衙大門口,還真是格外熱鬧。
隔老遠就瞧見有人打著白紙剪的招魂嶓,撒了滿地紙錢;另有一大群披麻戴孝的圍在衙門口,當中擺著口黑漆大棺材。
嘖,大過年的好不晦氣。
聽那老衙役介紹說,今天這是場醫患糾紛官司。
苦主名叫馬大富,是當地有名的財主,今年有六十多歲。馬氏族中人丁興旺,過年時這老爺子大約是貪了些油膩酒肉,夜裏突然就中了風,起初是嘴歪眼斜說不成話,後來就昏迷不醒,命懸一線。
隔天請了幾位大夫來瞧,都搖頭說不中用了,唯獨仁濟堂新來的柳大夫說能治。
馬家原是將白事用的東西一應都已預備下了,聽說還有希望便花重金將柳絮請了來。結果一套金針還沒下完,馬大富突然四肢抽搐,當場就伸腿瞪眼了。
其實醫療意外是難免的,畢竟大夫又不是神仙!若換作其他有經驗的老郎中,跟家屬好好解釋溝通,也不至於就能鬧到對簿公堂的份上。可問題就是——
那是柳絮啊!
平時坐診時遇到男病人都不給好臉色瞧,說話又是一貫的刻薄!這回更離譜,當場就跟馬家的孝子賢孫們幹起仗來,直鬧到清河縣公堂上。
事情發展到這地步,若是她仁濟堂的姑姑姑父站出來幫忙說句好話,興許也還有挽回的餘地;然而這老兩口沒見過什麽大世麵,一輩子謹小慎微從沒吃過官司,眼見柳絮惹出這麽大的麻煩,竟是連麵也不敢露、自己先躲起來了。
這一家人,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