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柳絮提起,陽春曉還真沒注意到這街對麵竟有一家仁濟堂藥鋪。
久居京城的人都知道這塊金字招牌。那百年老字號的坐堂名醫柳老爺子當年是宮中禦醫出身,膝下有一子一女;生前還收過一名徒弟,聽說後來招為女婿,出師後便離京另立門戶去了。
沒想到,竟會在此地遇上了。
“小時候,姑姑一直是待我是極好的。”柳絮說道:“如今我們來到清河縣,我就想順便去看看她。”
“應該的!”
陽春曉深知這丫頭的古怪脾氣多是源自跟家人關係不睦,若是能得到一位族中女性長輩照拂,那也是件好事!畢竟是血脈至親,興許她奇怪的性子也能有所改變。
看柳絮這神情,大概是一路上早就在考慮著今天的事了。
陽春曉不由一陣自責:這一路上不是土匪就是追兵,如今還遇到了命案!我自顧不暇竟是一直忽略了她。如今細想來,柳絮似乎一直都是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樣子,也許早就盤算著此事、早就想跟我商量了吧?
想到這,陽春曉立刻跳下車,挽起她的手來:“走,我跟你一起去吧。”
“好呀。”
“等、等一下呀!”冷譽見她要走,趕忙也跟了過來:“那案子呢?嫌犯呢?”
“嫌犯又跑不了!案子什麽時候不能辦呀?”
你剛才還說天黑前要破案的喂!
冷譽就感覺像是聽書正聽到意興正濃時,突然就被一句‘且聽下回分解’給草草打發了,百爪撓心。
冷譽不甘心地追上來:“你去哪啊?……我也去。”
“別這麽孩子氣好嘛!你去做什麽?”
陽春曉跟前車的景南風打了聲招呼,便牽了柳絮的手朝街對麵的藥鋪走去,但冷譽卻始終糾纏著不放。
實在磨不過他,陽春曉便把柳絮的身世簡單告訴了他。
就在她倆正要踏上藥鋪的門檻時,冷譽阻攔道:“那,你們這麽空著手去見長輩,似乎也不太好吧?”
兩個初涉世事的姑娘對視一眼:天辣他說得好有道理!
冷譽得意道:“交給我!馬上辦好!”
說實話,像冷譽這種大家族出身的少爺,對於人情往來和各種交際場合確是十分內行的。
不一會兒,就見冷譽拎著好幾包大大小小的禮盒再次出現在眼前:“現在時辰也不早了,估計你姑姑會留飯,咱們也不好推辭!我看街那邊有家館子,據說是縣城裏最體麵的一家了,我就自作主張定了兩桌上好的酒席。”
你可真是太貼心了。
陽春曉揚了揚眉:“反正也是要吃飯的嘛……就按你說的辦吧。”
三人帶著冷譽置辦的禮物一同進了那家藥鋪。
顯然冷譽是她們當中最會辦事的一個,場麵話也說得漂亮。柳絮的姑姑、姑父果然十分歡喜,一家人多年未見,相處十分融洽。聊了一會兒,姑姑便提出要留她們吃飯,大家就一同去了冷譽定好的那家館子。
雖說是小地方,沒想到酒席置辦得還挺像樣。更重要的是,席間姑姑提出想留柳絮在家裏過年,柳絮一口答應下來,家人都很開心。
事情非常順利,陽春曉也總算是了卻一樁心事。看著柳絮發自內心的笑容,她心裏也很是歡喜。
冷譽的心思卻還始終在案子上,忍不住悄悄問道:“那張二狗真的不用審嗎?他真是凶手嗎?”
此刻的陽春曉心情大好,便不再賣關子直接回答道:“問口供的法子是有很多種的。通常情況是以問案情為主,但如果遇到性格缺點明顯、容易控製的嫌疑人,就也可以用心理戰直接攻破——搞定了人,案子自然就搞定了,簡單高效。”
看得出來她是在認真講解,可冷譽卻更糊塗了:“所以還是需要他的口供,不是嗎?”
“口供當然是需要的。……誒,咱們隻顧吃了,景南風和牡丹還餓著呢?”
“我已經讓夥計另外打包一桌送過去了,連同縣衙裏那幾位也都有份。”冷譽隨口答了一句,又催著她接著往下說。
嘖,優秀。
陽春曉愜意地飲了口熱茶,耐心道:“張二狗這個人,非常膽小又貪婪狠毒——他這種性格通常顯得老實巴交沒什麽主意,是個當從犯的好材料,隻要加以威逼利誘便會就範。所以我說這個人沒有審訊價值,隻要攻破了心思深沉的宋琪,那麽一切就都解決了。”
“等等,”冷譽打斷道:“既然他的缺點這麽明顯,那我們直接攻破他不就行了?”
“問題就在於他招了也沒用。”
陽春曉說道:“我們知道他的弱點,宋琪顯然也是知道的。我當然可以直接逼他招認殺害孫氏的事實,但這是樁交換殺妻案——受害人有兩個,我們才隻見到了一個!並且明明宋琪才是主謀,隻讓張二狗伏法可結不了案。”
於是,問題又回到他心裏最初那個疑團。這次他直接問道:
“你懷疑宋琪的根據是什麽?難道就隻因為他是受害人的丈夫?”
冷譽自當上大理寺的官,也做過不少功課。比如上司唐大人曾提過:凡受害者為女性的刑事案件當中,有八成以上都跟其丈夫有關。所以陽春曉把宋琪當成第一嫌疑人是有理由的,但也不能當成唯一的理由。
她神秘一笑:“隱藏殺人動機、犯罪機會和行凶的能力,隻要完成這三件事當中任何一項或者多項,他就可以完美脫罪——在我看到宋琪的第一眼,便知道他就這樣想的。”
“拜托!”
冷譽苦著臉說道:“他離你那麽遠,單憑著讀唇語就能確定是他——實在是讓人很難相信啊!”
陽春曉看著他,認真道:“其實,新手辦案子往往隻盯著案子本身;而真正的高手,盯的是人——弄清楚他是一個怎樣的人,比調查他做過什麽事更加重要。因為隻要發生過的事,就一定會留下痕跡;而隻要他是這樣的人,就一定會做出那樣的事,就像命中注定一樣。”
“怎麽越說越像算命了呢?”
冷譽有些沮喪地歎了口氣,覺得這種技能大概隻能靠天賦。
“所以啊!”
陽春曉覺得一兩句話也解釋不清,索性兩手一攤:“當初你拿到了證據卻不告訴我,因為你覺得這就是真相;而我堅信她們的清白,因為我了解她們的為人——這就是差別。”
冷譽似乎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卻還是覺得難以完全信服。
陽春曉一笑:“你就等著瞧好了,我會讓那妖孽現出原形來的。”
噫,我怎麽覺得反倒是你更像個妖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