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天色漸漸陰沉,似是要起風的樣子。
時辰還早,但景南風堅持提前找了家客棧投宿。
柳絮幫著把馬車停到後院,給牲口添了草料;景南風定了兩間上好的客房,剛把行李安頓好,外頭狂風乍起,眼看就要下雨的樣子。
“其實,咱們的牲口腳程快,再趕個把時辰就能到新豐縣境內了。”柳絮收拾好馬車,跟陽春曉和冷譽一同坐在廳裏準備吃晚飯,卻不由抱怨道:“縣城裏的條件肯定比這好,晚上也更熱鬧些。”
陽春曉扁扁嘴:“我覺得這裏也挺好。”
這家客棧掌櫃是個五十來歲的老叟,偌大的地方卻總共隻有三個夥計忙活著。這會兒一樓廳裏客人坐了差不多一半,不斷有人進來投宿,眼看著快忙不過來了。
景南風點了幾個菜,親自端到他們麵前:有包子、花卷,兩個小菜,每人一碗熱羊湯麵。
景南風說道:“咱們再趕趕,進縣城裏投宿肯定是來得及!隻是時辰太晚了,那小地方本來也沒幾家像樣的客棧,萬一客滿了,難道咱們要睡大車店嗎?”
“也不至於吧……”
剛說到這,門外卷進一股潮濕的空氣,看樣子雨勢漸起。
趕路的人匆匆進來躲避,不一會兒便將整個一樓擠得滿滿當當,客房也很快就住滿了。
“嘖,幸虧咱們來得早。”
柳絮眼見這般情形,也不由佩服起景南風的先見之明。
“別囉嗦了,趕緊吃飯、早早休息,明天好起來趕路。”
景南風端起碗來,陽春曉剛拿起筷子,卻見柳絮神神叨叨地攔了一句:“慢著!”
說著,就見他從懷裏悄悄摸出個小皮袋子來,取出根銀針,在冒著熱氣的麵碗裏戳了戳,又在包子上戳了戳。
景南風好氣又好笑:“你這幹嘛呢?”
陽春曉也是表情一僵:“這不是針灸用的麽?”
柳絮卻一本正經:“書上說,行走江湖要處處小心——萬一被人下藥了呢?用銀針試一試,便可放心了嘛。”
冷譽聽了也點頭道:“有道理!”
“有個屁的道理啊!”景南風冷笑道:“銀針僅在遇到純度不高的砒霜時才會變黑,而對於絕大多數毒物都沒有任何反應——但凡當過幾天仵作的都會知道這種常識!給活人看病的醫女竟不知道這些嗎?”
柳絮認真地搖了搖頭。
陽春曉把許知年送的那本《洗冤集錄》丟給她:“這本書我懶得看,但對你來說倒是正好!”
柳絮皺著眉頭來回翻了幾頁,突然高興道:“嗯?有插圖?……嘿嘿,我喜歡。”
說著,竟是將書擱在案上,一邊吃麵一邊還不望瞟上一眼,連冷譽也不由好奇地將腦袋湊了過去瞧。
“所以說這就是適合新手的兒童讀物啊。”陽春曉麵無表情道。
景南風瞥了一眼:“許狀元給的?”
陽春曉點點頭:“硬塞給我路上看的。”
景南風笑道:“這許狀元!這麽多年了,怎麽還拿你當成年幼無知的小姑娘一樣看待呢?”
“天知道他怎麽想的!”
陽春曉哼了一聲,不滿道:“老實說,除了八股文章我確實不如他,還有哪方麵我比他差啦?……憑什麽老拿我當小孩看呢。”
許知年在刑部官員當中確實算是出類拔萃,人品和能力也都樣樣出眾,自帶偶像光環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的優越感也得分對誰吧?憑什麽覺得得在刑部大牢長大的我會需要這種讀物?
難道就因為我是個女孩?
可這些話若是放在當麵說,難免傷了情麵。許知年平時很照顧她,隻是習慣了以兄長自居——哪個男人不自大呢?何況又是天之驕子的狀元郞。
一想到這些,陽春曉不由一臉沮喪。
“唉,要說這送給女孩家的禮物,但凡稍微走點心,也不至會挑這種東西吧……果然是憑實力單身呢。”
景南風這話顯然在內涵陽春曉。
其實刑部上下早就有類似的傳聞,大家也都看得出來:一個是陽尚書的掌上明珠,京城聞名的刑部才女;一個是他的愛徒,既有天份又勤勉的狀元郞,可謂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將來也定是要像陽承和與薑春華一樣,結成為令人羨慕的一對。
沒有人問陽春曉願不願意。
實際上,陽春曉在別的女子懷春的年紀,讀的是各種律法,看的是各種屍體。其他方麵可以說樣樣精通,但隻對感情一事,像是塊悶石頭,一竅不通。
隻知道自己不能嫁誰,但能嫁誰?她也說不清楚。
對於許知年的“示好”,陽春曉多半是感謝的,雖然還帶著幾分被輕看了的嫌棄。
但要說起有什麽特殊的感情……
陽春曉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這時,冷譽突然插了一句:“我家姐妹多,沒出閣的好幾個呢!回頭可以約他來一趟,讓太太們幫著給說和說和?說不定就成了呢。”
陽春曉“噗嗤”一笑:“你操這份閑心幹嘛?人家是‘憑實力單身’,又與你什麽相幹?”
冷譽卻一本正經道:“就憑咱倆的關係,這忙我必須得幫啊!……不用客氣。”
景南風這時候倒是不說話了,一個勁左看看、右看看,不知為何,總覺得自己有些多餘。
聽春曉的意思,冷譽好像是她“弟子”?怎麽總覺得剛剛那句介紹對象的話,帶著三兩分醋味兒呢?
景南風笑得更凶了,順手拿起調味瓶來:“那我得替許狀元先謝謝你了!……來,我敬冷公子,以醋代酒,請滿飲此杯。”
陽春曉越聽越不對味。
她雖然對感情有點遲鈍,但她又不傻!景南風的言外之意,簡直是瞎鬧。
剛要張嘴說話,話頭便被冷譽截了。他不以為然地伸手接過醋瓶來往麵裏倒了些許:“正是要加些醋才好吃呢!……你要麽?”
陽春曉難以置信地瞟了他一眼,也不知他是真傻還是假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