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已經有幾天的時間了,藍海市的冬天,天氣陰冷幹燥,難得一個豔陽高照的天氣,這樣的天氣,適合跑馬,適合飆車,也適合野遊。
如果是在以往,杜西海肯定在很悠閑的喝著紅酒,身畔一美相伴,愜意逍遙。
但現在,杜西海卻是蹲在院牆根下,手裏拿著一把小鏟子,賣力的將泥土一鏟一鏟的翻起,溫暖的陽光,灑落在他的身上,使得他修長健美的身上,溢滿了汗水。
杜西海是個極為講究的人,但翻土種菜這種事情純粹是一個力氣活,沒有絲毫講究可言,所以,盡管並不是太喜歡這樣的勞作方式,他還是很賣力的要做的更好。
追求完美,不管是什麽樣的事情,什麽樣的細節,都一貫如此。
翻出一壟一壟的新泥,杜西海細心的將土丘弄平整,挖開一排一排間隙相同的小坑,然後將準備好的種子播撒進去。
種菜必須用心,不然長不出好的菜苗,這是杜老爺子對他說的話。
是以,杜西海在播撒種子的時候很是用心,那認真的模樣,就像是在品嚐一杯美酒,或者,在褻玩一個美人。
初冬裏正是播種的好季節,等到晚冬日裏的第一場初雪落下,就有新嫩可口的蔬菜長出,杜西海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待到那個時候,但他知道,自己親手勞作過之後,這一波菜,肯定會長的很好。
直到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杜西海這才停止了手上的勞作。
他甩了甩手上的泥土,覺得還是甩不幹淨,這才走到旁邊,打開水龍頭將手認認真真的洗了一遍。
一雙修長白淨的手,此時布滿了星星點點的細小傷口和薄繭,有些傷口已經發濃潰爛,這都是連日來辛勤勞動的結果。
杜西海任由水衝刷著手掌,盯著雙手看了看,神色間若有所思,好一會,他才接起一直響個不停的電話。
電話是唐誌同打來的,這讓杜西海有些意外,說上兩句,杜西海朝房間裏看了一眼,見這個電話並未驚動老爺子,這才收起手機,慢吞吞的朝外邊走去。
唐誌同就在莊園外邊的馬路上,他沒有開警車,而是一輛很尋常的大眾帕薩特,車牌號也很普通,極不起眼。
唐誌同靠在車身上抽煙,見著杜西海出來,認真的打量了幾眼,這才發覺外邊傳言果真不假。
杜西海的確是在挖泥種菜。
平素裏的瀟灑貴公子,此時身上充滿了疲憊之氣,風神秀逸的一張臉也瘦削不少,皮膚曬黑了些,但眼神更加明亮,腰杆也挺的更直,給人一種極為有力和極為自信之感。
唐誌同看得微微一笑,說道:“杜公子近來的收獲肯定不少。”
杜西海淡淡然輕笑,說道:“唐局長前來有事?”
唐誌同遞給他一根煙,給他點燃之後又是給自己點上一顆,說道:“有沒有時間?我們談談?”
杜西海緩緩抽煙,有些習慣,並未改變,依然一如既往的小心謹慎,但這份小心謹慎,比之以往,卻是多了幾分睥睨之氣,讓唐誌同看得很是驚訝。
杜西海吐出一口煙霧,緩緩說道:“最好是長話短說,我的種子還沒播完。”
唐誌同失聲而笑,說道:“我幫你?”
杜西海眉頭不悅的微皺,搖頭說道:“不用,我自己來。”
唐誌同順勢岔開話題,說道:“譚凱的事情,你聽說過了吧。”
杜西海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很是享受這一根煙所帶來的韻味,他說道:“略有耳聞。”
唐誌同接著說道:“這件事情挺有趣的。”
杜西海說道:“這就是你要跟我談的事情?”
“當然不是。”唐誌同大口吸了一口煙,將煙屁股扔到地上踩滅,說道:“上一次杜公子請我看了一場好戲,這一次,我邀請你陪我一起看幾場好戲。”
皇朝會所是毋庸置疑是一場好戲,但看戲的人最終淪為戲子,這樣的話從唐誌同嘴裏輕描淡寫的說出來,讓他有點不喜,但杜西海並未將這份不喜表露出來,他說道:“我估計沒有時間,這裏很忙,還有很多菜沒種。”
“看來應該找個幫手。”唐誌同是個聰明人,有些話點到即止即可,以杜西海的智慧焉能不理解,杜西海表現的無動於衷,他自然不會就著這個話題深挖死打。
杜西海終於抽完了一根煙,又是朝唐誌同伸出手,唐誌同會意,將口袋裏揣著的小熊貓連同打火機一起塞給杜西海。
杜西海沒有客氣,接過之後,抽出一支煙細細點燃,邊抽邊道:“好幾天沒抽煙了,還真有點煙癮。”
唐誌同嗬嗬笑道:“看來公子這幾天真的挺辛苦的,不過付出和收獲肯定是成正比的。”
杜西海淡淡說道:“我也希望如此。”
唐誌同又是說道:“真期待將來有一天能夠吃上公子親手種的菜。”
“我自己也很是期待。”杜西海臉上罕見的有了點笑容,似乎這是一件極有成就感的事情。
唐誌同不知道杜西海的成就感從何而來,但他明白,離著這裏,十幾步之遙,那間不起眼的小莊園裏,住著全藍海最了不起的一個老人。
老人即便老了,失去了往日的鋒銳,但他的牙齒還沒掉光,他的餘威依舊存在,那是全藍海乃至整個長三角一道無法跨越的大山。
杜西海有這麽一座大山庇護,無疑極為幸運,幸運的讓人妒忌。
唐誌同很清楚杜西海留在這裏並非僅僅是種菜這麽簡單,他種的不是菜,而是言傳身教的智慧。
老而不死是為賊,那個老人如若願傾囊相授,杜西海將來的成就,是難以估量的。
這又讓唐誌同有些心酸,他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兒子,如果唐遷還沒死,以他的身份地位全力培養的話,即便達不到杜西海將來的成就,至少也會躋身於一個常人難以達到的高度。
唐誌同並未將這方麵的不快情緒表露出來,他很恰當的表現出一點吃驚和羨慕,而後說道:“那我等你。”
唐誌同丟下這話,上車離開,杜西海沒有多送,他抽完一根煙,將煙盒和打火機放進口袋裏收好,然後才朝莊園裏麵走去。
杜老爺子不抽煙,那個看院的老人也不抽煙,他來這裏好幾天時間都沒能過過煙癮,實在是一件難熬的事情。
但這份難熬,比之心理上的煎熬而言,杜西海還是能夠忍受的。
他很清楚自己現在所做的這些事情的意義,也知道,將來有一天,因為這段時間的生活經曆,將為他的人生履曆增加厚重的一筆!
杜西海回到莊園裏,繼續拿起鏟子鏟地,又是將一塊地鏟平,他又是認真細致的將菜的種子播撒好,然後澆灌上一遍的水,覺得做的差不多了,這才滿意的笑了笑。
若不是他背負著藍海第一公子的名號,這樣的笑,就和一個憨厚老實的老農沒什麽兩樣。
治大國如烹小鮮,但其實治大國,不過是僅僅將一顆一顆的種子,撒到它們應該存在的位置,然後等著它們生根發芽,以及收獲。
這不是一件有趣的時候,而且它是如此的費心費力。
但杜西海明白,借由他的手,此時已經將種子撒了下去,接下來,就是等著收獲的季節了。
最終會收獲什麽,他不知道,但他很是期待。
種子全部播撒好,已然日落日山,太陽沿著西方的地平線緩緩沉墜,白日裏的溫度一點一點的流失,讓人有點冷。
杜西海抽了一顆煙之後,細細的將手洗上一遍,回到房間裏麵。
晚餐已經做好,很簡單的三菜一湯。
老爺子很注重養生,這些菜幾乎見不到油腥,口味也是極淡,一開始的兩天杜西海吃不習慣,但現在,卻是已經適應並逐漸喜歡上了這種口味。
習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麻木同樣如此。
看院的老人並未上桌,桌邊隻有杜西海和杜老爺子。
爺孫二人沉默的吃著飯菜,杜老爺子吃了兩小碗,杜西海吃了兩大碗,吃完飯之後,杜西海麻利的收拾菜碗,擦拭桌子,然後將碗筷仔細的刷洗一遍,這才泡一杯濃茶遞給杜老爺子。
老爺子喝上一口,問道:“種子都播撒好了?”
“嗯。”杜西海輕輕點頭。
“澆水了沒?”
“澆了。”
“還有什麽事情要做的嗎?”
“暫時沒有了。”
“那就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吧。”老爺子揮了揮手。
杜西海猶豫了一下,輕輕點頭:“好。”
沒有留戀,沒有告辭,他起身朝老爺子鞠了一躬,大步朝門外走去,步子邁的很大,腰杆挺的很直。
來的時候,惶惶如一條狗;走的時候,他要挺直腰杆,做一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