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不恨陸宰相,不恨陸嬌嬌與陸紅杏姊妹,更不恨陸雪凝。
她唯一憎恨的是陸長寧。
這個她寄予厚望,希望他出人頭地,光宗耀祖的兒子,就這麽看著她被這麽多人欺負,也無動於衷!連一句好話都不曾替她說過!她要這樣的兒子有何用?
直到被送出京城前的這一刻,陳氏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養了一頭白眼狼。
她站在這來去匆匆的碼頭上,隻覺得一生荒誕可笑。
身邊的丫鬟嬤嬤們都是陸宰相派來送她回濟寧的,那位小陳氏也被從客棧裏麵接了出來,姊妹倆相見,並沒有意料之中的興奮與開心,有的隻是相對無言,以及埋怨。
“大姐,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不是寫信過來讓我幫你對付那兩個死丫頭麽?這才多久,你就被攆出來了!還被休了!”
“還不是因為你失敗了,我才跟著倒黴?”
陳氏冷冷道。
她被陸家人攆出來也就罷了,如今還要被親生妹妹指責,她如何能忍?
“你!”小陳氏聞言頓時柳眉倒豎。
姊妹倆爭吵不休時,身後馬蹄噠噠,又一輛馬車停在了碼頭邊上。
馬車停穩,從裏麵走下來一個青衫少年。
“母親,我護送你回濟寧。”陸長寧走上來道。
陳氏看見他,氣不打一處來,想要訓斥,但因為這裏是碼頭上,便忍住了:“不需要!你父親休棄我的時候,你一言不發,這時候又來獻什麽殷勤?”
“母親,父親責罰,是因為你做錯了事情,兒子不能忤逆父親。”
陸長寧聲音有一些愧疚的道:“我知道您為了我,吃了很多苦楚,也是為了我,才留在京城的……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就完了?
陳氏死死的瞪著陸長寧,想要瘋狂發/泄,想要狂怒大喊,但最終,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轉過了身去,伸手整理了一下被微風吹亂了的頭發,隨即緩緩開口道:“你回去吧!學業為重,我自己一個人能回去濟寧,你不用擔心。”
“我已經跟夫子請了假了,能護送您回去的。”陸長寧道。
“我說了不要你來護送!”陳氏有些怒了。
陸長寧一雙憂鬱的眼睛靜靜的看著她,並不退縮:“母親,還是讓兒子護送您回去吧!兒子也做不了別的……”
他的語氣有一絲懇求。
到底是最心疼的兒子,陳氏看他這樣子,便不忍心拒絕了。
當下沒好氣的道:“去濟寧這一路可不好走!到時候耽擱了回程,學業耽擱,你可別後悔!”
“學業什麽時候都可以補回來,但若是連母親離開都不相送,那我簡直枉為人子。”陸長寧聲音平靜。
陳氏:“……”
“行吧,既然你非要去,那就趕緊上船!“陳氏轉過身去,扶著嬤嬤的手,直接上船去了。
終於是答應了。
陸長寧鬆了一口氣,當即從小廝手裏接過行禮,一行人上了船去。
陳氏最後看了一眼這座華麗而又繁富的京城,心裏麵感覺自己也沒什麽可以留戀的了,唯一可惜的是,臨走之前,沒有去女兒陸雪凝的墳墓前祭拜一下,這一別就是一生。
快要開船時,京城裏又奔出來一輛馬車,很快到了碼頭邊上。
這一次來的人是陸嬌嬌與林琅夫婦。
陳氏一看到她們,立刻臉色大變,扭頭就吩咐車夫趕緊開船,她是再也不想看到陸嬌嬌。
陸嬌嬌:“……”
好吧,其實這樣正好。
她厭惡陳氏,陳氏也厭惡她,大家沒有必要說話,這一別,希望各自安好,一輩子都不再見麵。
而在不遠處,陸雪凝的馬車靜靜的停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她比陸長寧來的還要早,親眼目睹了親弟弟跟母親說的那番話。
陸雪凝沒有下馬車,隻是靜靜的目送著母親跟弟弟遠離。
“長寧去送母親也好,至少路上能多一絲保障……“
她自言自語。
姊妹幾人,用各自不同的方法送陳氏離開,一直到那艘船離岸邊越來越遠,最後化為一個黑點,什麽都看不見了,陸嬌嬌才與林琅各自回到馬車裏。
“回城麽?”林琅問。
“時間還早,不想回去,聽說北山上有一片桃花林,林裏麵有個庵堂,齋菜做的挺好吃的,我們去嚐嚐好不好?順便再觀賞一下美景?”陸嬌嬌調皮的提要求。
“好啊,難得你有興致,走吧。”
林琅說著,當即吩咐張東改道,往北山而去。
看到陸嬌嬌她們離開了,陸雪凝也準備打道回府,卻在這時,馬車外頭有人恭敬的道:“夫人,今日天氣晴朗,風景正好,我們家公子邀請您去北山上放紙鳶,不知道您可否有興致?”
“你們家公子是登徒子吧!”
陸雪凝聽了這惡俗的搭訕,便有些生氣,刷的一下掀開了簾子,
結果卻看見了坐在另外一輛馬車裏的蕭瑜,他一身綢緞長袍,麵白如玉,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陸雪凝頓時渾身汗毛倒立,整個人警惕無比。
糟糕!
她忘記了自己離開別院,會遇到這廝的事情了!
不過,蕭瑜百無禁忌,麵對皇帝的禁足令都顯得毫無顧忌,別院說闖就闖,還有什麽事情是他不能做的?
隻要沾染上這種人,那就沒完沒了!
陸雪凝無比的後悔,早知道如今,當初那一晚她就不應該接那燙手山芋!
“你們家公子到底想做什麽?”
她咬牙切齒的問。
“夫人,我們家公子請夫人去那邊馬車上坐,夫人應該不希望自己還活著,並且出城的消息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吧?”馬車前的小廝一臉笑容,但是語氣裏卻帶威脅。
陸雪凝一下子就火了。
“說呀!你讓他去說啊!大不了把他自己違抗皇命,禁足期間招搖過市的消息也傳遍全京城好了!到時候看是我掉腦袋,還是你們家公子掉腦袋!”
“夫人,您何必要拚的你死我活,兩敗俱傷呢?”那小廝一臉的無可奈何:“我們家公子說了,他隻是想見您一麵,跟您說說話罷了,畢竟——你們還有兩個共同的孩子要撫養呢!”
終於是說到孩子了。
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陸雪凝神情微微一凝。
隨即雙目冷冷的看向對麵馬車裏的蕭瑜。
融融春日,萬物複蘇,這個男人臉上的笑容比暖陽還要暖。
但可惜,陸雪凝隻覺得心頭冰涼,像是掉進了冰窟。
“好,你讓他過來。”她咬牙道。
她才不想被男人掌控在手心裏,她要占據主動!
“好。”
小廝很快就同意了,然後直接過去找了蕭瑜。
因為兩輛馬車離的有些距離,陸嬌嬌聽不到他是如何跟蕭瑜講述的,但是她卻看見不大一會兒,蕭瑜從那邊馬車上走了下來,然後一步步的朝著自己走了過來。
那一刻,她竟然緊張的冒出了冷汗。
“你今天的氣色挺不錯的。”
蕭瑜到了跟前,一邊上馬車,一邊開口恭維她。
陸雪凝做賊似的放下車簾子,隔絕了外頭的視線,然後扭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咬牙切齒的道:“蕭瑜!你說話不算話!當初你把兒子送到我那邊去時,你是怎麽說的!你說隻要我肯幫忙救治兒子,你就按照約定不再打攪我!你今天又是在做什麽!”
“陸雪凝,那不也是你的兒子麽。”蕭瑜一上馬車,便跟一個大爺似的,拽拽的躺下了。
聞言不緊不慢的抬起頭來,瞧了她一眼,隨即笑了:“再說兒子現在呆在你那邊,足足過了一個月了,他現在是瘦了?還是胖了?我一概不知,我想知道他的情況,不得來問問你麽?再說了,還有錦兒……”
錦兒,是陸雪凝給自己的女兒起的小名。
大名就叫陸錦。
盡管被陸宰相攆出了陸家,並且從陸家的族譜之中除名了,但是陸雪凝依舊認為自己是陸家的女兒,她給自己的女兒起名錦,姓了自己的陸姓。
這件事蕭瑜並不知道。
“你還有臉問錦兒?蕭瑜,你還是不是人?你知不知道當初我生下他們以後,趙豐隻打算留下一個,要把錦兒滅口的!幸虧我把她藏了起來,沒讓那弑殺的阿渡找出來!你有什麽資格提她?”
這話,蕭瑜就不愛聽了。
當時趙豐做那件事,他並不知情,他隻知道趙豐是去抱孩子的,誰知道趙豐還要下死手?
他如今已經不能生育,好容易兒女雙全,怎麽可能會不在意自己的女兒?
盡管,直到今天,他還沒有抱到小丫頭。
“當初的事情,是我不對,可是已經發生了,你要我自殺來給她賠罪麽?她也承受不起啊!”
蕭瑜看著陸雪凝,討好似的道:“雪凝,別鬧了好不好?如今我義父已經不在京城了,父王也不在,偌大的陳王府裏麵隻有你我二人,多麽逍遙自在?你回來好不好?我們好好過日子……”
“從你還叫趙豐義父,我們就不可能回到從前!”
陸雪凝啪的一下打掉了他的手,冷冷開口道:“蕭瑜!你不要忘記了!你當初答應我的事情!”
“我當然沒忘!”
蕭瑜臉色一變。
神情也有些冷了。
忽然覺得好沒意思。
車輪轆轆聲中,兩個人沉默的可怕。
陸雪凝心裏麵憋著一口氣,她當初是如何慘淡的從陳王府裏麵離開的,她一直都記得!
蕭瑜想花言巧語,騙的她忘記之前的承諾,休想!休想!
蕭瑜背對著她,沉默的坐在車廂裏麵,心裏麵天人交戰一般的難受著,但同時頹廢的發現,自己的計策不管用了。
眼前的女人不好騙了。
也是時候改變策略了。
蕭瑜眼珠子一轉,心思重新活泛起來。
不知道行了多久,馬車忽然停了下來,馬車外頭,複興的聲音笑嗬嗬的傳來:“世子,夫人,到了。”
蕭瑜立刻打起精神,坐起身來掀開簾子就下了馬車。
隨後,轉身看向馬車裏,緩緩的伸出了手去,打算攙扶陸雪凝。
但陸雪凝板著臉孔,並不給他好臉色看,打開他的手,自己下了馬車。
陽春三月,郊外景色自然是美不勝收,尤其是眼前還是一大片茵茵綠地,連接著層層疊疊的山巒,再往前看,還有一小片如同鏡子一樣的綠湖。
真是美極了。
本來心情鬱悶的陸雪凝,看到這片美景,也忍不住忘記了心中的煩悶之事。
她拋下蕭瑜,自己到處走動起來。
蕭瑜微微一笑,轉頭吩咐複興從馬車裏把準備好的紙鳶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