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寢殿，我扶他躺下，將薄被輕輕的蓋在他的身上：“陛下，你先好好休息吧，別胡思亂想了。”
“臭丫頭，誰胡思亂想了！”他氣鼓鼓的轉過臉去，“朕還沒有治你的大不敬之罪呢……對了，你就在這裏給我對著牆壁好好反思，今晚不準吃飯！”
“啊，那我能不能去自己的房間反思？”我會在**好好反思的，我保證。
完顏晟冷哼一聲：“別以為朕不知道你的那點心眼！就在這裏反思！”
“呃，陛下，難道你是怕一個人睡著……”
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見一隻靴子兜頭飛了過來，還好我閃的快，才沒被砸到。
暴力狂啊暴力狂……惹不起啊惹不起……
我默默蹲到牆角去麵壁，過了好一會兒，腳都麻了，身後的男人沒有了動靜，我輕喚了一聲：“陛下？”
沒有回音。
我頓時喜不自禁，躡手躡腳的走到床榻邊，又叫了他幾聲，仍是沒反應。
隻見他靜靜地躺在床榻上，濃黑的長發鋪散，麵容安寧。那雙與溫垚極為相似的眼眸瞌上，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在臉上投下陰影。這個時候，我才有機會細細的打量他，才發現，他不隻是眼睛與溫垚相似，就連那張薄唇，似乎也一模一樣。
所以，他還是那滴眼淚的擁有者吧？
“哼，這樣看起來，也沒有第一次時見的那麽醜了嘛。”我嘟囔了一句，又賊賊一笑，“幹脆下次在你眼睛上抹點辣椒水，讓你多流些眼淚。”這樣，我好完成任務走人呀。
我拿起他的一縷頭發，發現竟然沒有一根分岔，突然有些憤憤不平：“一個大男人，眼睫毛比我長就算了，連發質都比我好！”
等我氣衝衝的掀了珠簾走出去，床榻上的完顏晟睫毛微微顫動，薄唇勾起一抹笑容，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側過身去，嘴角的笑意越來越大……
在夏風的吹拂下，不知不覺又過去了好些天。
我從太醫那裏旁敲側擊，知道了完顏晟的眼睛恢複得很快，不由稍稍放了心。
這天晚上，天氣涼爽，黑幕般的蒼穹上露出彎彎的一輪勾月，幾縷銀色月光像遊絲一般垂落到院子裏。
完顏晟吃膩了藥膳，又發起火來，為了安撫他的情緒，我決定親自下廚。
禦膳房裏，幾位師傅看我忙了半天，疑惑的問道：“姑娘，你到底要做什麽？”
“我要做的就是這個啊……”我神秘一笑，將籃子外麵的布巾揭開。
幾位師傅湊過來瞧了瞧：“哦，是豬肝啊……”他們略顯失望的低聲道，“這個豬肝我們想過無數做法，不管是爆炒、醬鹵，還是涼拌、醋溜，陛下都不喜。”
“除了你們說的這些做法，我還會一種哦。”我得意的笑道。
“什麽做法？”
“這個先保密。”
“好吧，姑娘，你若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隻管喊一聲便是。”主廚知道我是近期在皇帝身邊伺候的紅人，因此對我格外熱情，絲毫不敢怠慢。
我在禦膳房裏轉了一圈，尋找可用的食材，卻突然被角落裏一堆綠色鮮豔的蔬菜吸引了視線——莖長葉寬、根紅莖綠、葉子格外油綠，這不就是我們現代人涮火鍋常吃的菠菜麽？
雖然菠菜在現代是人們餐桌上的尋常菜，但能在金國的禦膳房裏看見它，就好像看見了老鄉一般親切……
我摸著菠菜光滑的葉莖，激動地簡直要兩眼淚汪汪了。
主廚一直悄悄觀察著我，見我拿著一捆菠菜久久沒有動作，以為我沒見過這種蔬菜，主動解釋道：“姑娘，你手中的蔬菜名叫波棱，原產於波斯，在唐朝貞觀年間傳入中土，又傳到我金國來，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呢。”
“哦，那今天就用它做輔料吧。”我微微一笑，挑了兩棵新鮮的菠菜，與豬肝一起細熬成湯。
半個時辰後，我捧著新鮮出爐的菠菜豬肝湯回到寢殿，完顏晟聞見湯的鮮味，問道：“你拿來的是什麽？”
“當當當當，菠菜豬肝湯哦。”我掀開蓋子，在完顏晟的鼻端晃了晃。
他閉著眼睛聞了一下，讚歎：“聞起來很香，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這可是我最拿手的一道菜了，”我得意的尾巴都要翹起來了，一邊盛湯一邊說：“豬肝的營養含量是豬肉的10多倍，比蛋、肉、魚等食品更能保護眼睛。”
完顏晟的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為何堂堂大宋公主，竟對洗手作羹湯這件事如此駕輕就熟？”
我的額上開始冒冷汗。完了，得意洋洋之下竟然忘記了，我如今的身份是柔福帝姬呀。一個被宋徽宗捧在掌心裏如珠如寶的宋國公主，怎麽會下廚，又怎麽會有拿手菜？
“這個，不會總能學嘛。”我幹笑，“別這個那個了，快來嚐嚐吧。”
我這樣獻殷勤可是有目的的。一方麵，我希望完顏晟的眼睛能盡快好起來，另一方麵，更想借此機會拉近我與他的距離，隻有感情更進一步，我才有拿到眼淚完成任務的可能。
我將湯吹涼了送到完顏晟唇邊，他低頭喝掉，細品之後挑了挑眉，淡淡的評價：“大宋公主的手藝也不過如此。”
“嗬嗬，柔福第一次嚐試下廚，跟禦膳房裏的大廚們自是沒法比的。”我皮笑肉不笑的說。
完顏晟頗讚同我的說法：“唔，你能有如此覺悟，朕覺得十分欣慰。”
說著，他以極快的速度喝完了一碗湯，將空碗遞過來，要求我再來一碗。我忍不住冷笑：“陛下，柔福手藝不精，怕傷了您金貴的腸胃，不來了吧？”
“無妨，朕乃九五之尊，一碗湯而已沒什麽大不了。”完顏晟煞有介事的道，“畢竟你第一次下廚，朕若不捧場，豈不是叫你傷心？”
我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那我還要感謝陛下的體恤了。”
完顏晟點點頭，道：“謝恩就免了，再添一碗吧。”
我接過那隻空碗，轉頭恨恨的想：如果時光倒流，我做湯的時候一定撒把巴豆，讓他拉肚子拉到懷疑人生！
一鍋湯很快見了底，完顏晟用巾帕擦了擦嘴，頗為饜足的道：“既然柔福帝姬這般喜愛鑽研廚藝，那朕以後的膳食就交由你打理了吧。”
“哐”一聲，我手裏的砂鍋砸到了地上。
就這樣，我又從端茶送水的小婢女瞬間淪為了禦膳房裏的小廚娘……
為了哄完顏晟開心，我還專門虛心向禦膳房裏幾位師傅打聽了他的喜好和口味，每天變著法兒的研究菜譜。幾天下來，柔福那雙柔嫩的小手，已經粗糙的不成樣子了。
想到這裏，我就有些惆悵。
剛伺候完顏晟用完晚膳，我從禦膳房順了隻雞腿出來，躲在湖邊的柳樹底下大快朵頤。正吃得起勁，突然聽見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嬛嬛？”
我轉過身，看見月色透過樹枝，灑落點點輕影，仿佛應景般，來人的手中提著一盞昏黃的燈籠，如此迷離的景致下，我隻看清男子身上的藍色長袍。
但從聲音裏，我分辨出，來人正是宗望。
他走近一些，將燈籠提高照在我臉上：“果真是你。”
借著燈籠的光亮，我也徹底看清了他，一如初見時，棱角修整的眉，深邃的眼睛，線條分明的薄唇，身形修長，器宇軒昂。隻是，當初一臉不耐煩的橫樣，如今已被滿滿的驚喜和溫柔取代。
“嬛嬛，你怎會在這裏？”宗望看了看我滿是油光的嘴，又將目光移到我手裏啃了一半的雞腿上，頓了頓，“晚膳沒有吃好麽？竟然躲在這裏偷吃。”
我老臉一紅，尷尬的將拿著雞腿的手背到身後，反問他：“你這個時候怎麽會出現在皇宮？”
“我……”宗望頓了頓，臉上閃過一絲猶疑，“我來找陛下商討一些國事。”
“哦。”我點了點頭，心裏明白，他所謂的國事一定與徽、欽二帝有關，遂不再多問。
宗望正想再說些什麽，卻見我驚訝的望向他的身後，叫出了一個讓他同樣驚訝的稱呼：
“陛下？”
宗望僵硬的轉過身去，微微福了福身子，道：“微臣參見陛下。”
“免禮。”完顏晟淡淡的揮手，又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了我的臉上，不悅的道，“不去伺候朕就寢，你在這裏幹什麽？”
話剛落，宗望的眼神便探過來，我尷尬的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忍不住腹誹：這話說的，好像他已經完全將我納入後宮一樣……
見我不吱聲，完顏晟擰起眉頭，一個箭步上前來，準確無誤的勾起我的下巴：“朕問你話，為何閉口不答？”
那雙與溫垚極為相似的眼眸裏，似乎匯聚了今夜所有的星光，明亮粲然，卻也透出絲絲涼意，仿佛嚴冬最凜冽的風，寒夜最清寒的雪。
明亮粲然？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那麽高興，驀地舉起手裏的雞腿在他眼前直晃：“你看的見了？你的眼睛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