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的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昏暗的牢房中，宗望緩緩伸出手來輕撫我的臉頰：“嬛嬛，讓你受苦了。是我失算，沒想到茂德帝姬竟敢行刺陛下，險些將你牽連……”

聽他這番話，我突然明白過來，今天他出現在那艘畫舫上並不是偶然，剛開始那個太監總管對我格外友好也不是偶然。這個宗望，做這麽多，隻是為了將心愛的女人送入別的男人的懷抱？

我突然有點同情他。

沉默了一會兒，我問他：“你是來救我出去的麽？”

“陛下命我，帶你去見他。”宗望苦笑，“可是嬛嬛，我現在一點都不想帶你過去。我甚至幻想著，若你肯跟我，哪怕是讓我放棄如今的身份地位與你浪跡天涯，我也心甘情願。”

我的心裏微微一驚，但很快鎮定下來：“宗望，你的想法的確是幻想。時候不早了，我們趕緊去麵見陛下吧，我可不想再惹他生氣，我的這顆腦袋還是很寶貴的。”

說完，我不再去看他的表情，打開牢房的門，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路上，宗望告訴我，完顏晟雖然保住了性命，眼睛卻被毒物所侵，暫時失明了。我的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脾氣暴躁的完顏晟突然成了睜眼瞎，心情一定很壞吧，他這個時候召見我，莫不是想拿我當出氣筒？

一路忐忑。

宗望帶著我來到完顏晟的寢宮，進門之前，他停下腳步，對我道：“嬛嬛，伴君如伴虎，萬事小心。”

我重重的點了點頭，然後跟著他進了寢殿。剛踏進門檻，便聽見裏麵一聲怒吼：“還不快滾！”

一個小婢女嚇得渾身哆嗦，跌跌撞撞的跑出來。

殿裏一下子安靜下來，完顏晟敏銳的聽到我和宗望的腳步聲，臉色稍緩：“可是柔福帝姬來了？”

“是、是的。”我愣了下，在接觸到宗望的眼神提醒之後，結結巴巴的回答。

我的反應似乎取悅了完顏晟，他的唇角微不可見的勾了一下，站在床榻前的太監總管看見了，心知他已冷靜下來，悄悄鬆了口氣。

宗望試探著問道：“陛下，您現在不大方便，要不要找個體己的丫頭來伺候您？”

完顏晟思索了一下，輕哼：“找別人怕是伺候不了，就找你身邊的這個柔福帝姬吧，你不是說這個女人頗為有趣嗎，朕倒要看看，她有趣在哪裏。”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啊咧，他說什麽，要我伺候他？

不是吧……他可是個超級難伺候的主兒啊……

“能夠留在陛下身邊伺候，可是你天大的福氣，怎麽還不謝恩？”太監總管清了清嗓子，趾高氣昂的看著我。

我上輩子究竟造了什麽孽，竟然攤上這樣的差事？

天大的福氣嗎？哦嗬嗬嗬嗬……天大的晦氣還差不多！

從亡國公主一秒淪為端茶送水的小婢女，我慘淡的人生就此拉開序幕——

這天，我像往常一樣從禦膳房領了飯菜回來，還沒踏進寢殿的門檻，就聽到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一進門，居然看見完顏晟摔倒在地，我趕緊把食盒往桌上一放，上前扶他。

“滾開！”他猛地甩開我的手，怒道，“當朕這麽不中用嗎？”

我撇撇嘴，看他又跌跌撞撞的站了起來，往床邊摸去，眼看又要撞上凳子，心慈手軟的我隻得又扶住他。

不等他發火，我微微歎了口氣：“陛下，誰也沒有說你不中用，太醫不是說過了嗎，你現在這樣隻是暫時的，所以請你在這段時間裏平心靜氣，不要逞強了。”

他反常的沒有立刻接話，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這真的隻是暫時的嗎？”說完，便垂下了眼眸，低低道，“朕不喜現在這樣。”

和往常囂張的樣子完全不同，他那雙與溫垚極為相似的眼眸似乎湧動著淡淡的傷感和不確定。

本來看到暴力狂這個樣子，我應該覺得解氣才對，可不知為什麽，我卻有些同情他。

“別胡思亂想了，這當然是暫時的。”我安慰道，“陛下如果不習慣黑暗，不妨趁這段時間，用心感受一下平日裏眼睛不曾看到的東西。”

我可不記得曆史上的金太宗是個瞎子的，所以，很快他的眼睛就會恢複了！

完顏晟緩緩轉過頭來，臉上的表情捉摸不定，又似乎有一絲鬆動。

想不到我竟還有煲心靈雞湯的潛力呢，我心裏不覺有些得意起來……

那得意勁兒還沒過去，就聽見完顏晟凶巴巴的聲音在身邊響起：“還愣著幹什麽？不趕快把飯菜給朕端來，你是想餓死朕嗎！”

我靠，他這是什麽態度？我趁他看不見，連拋了幾個白眼。

不敢再廢話，我舀了一勺粥，往他嘴裏送去，還不忘對他豎起中指。心裏忍不住腹誹：他看不見也有好處啊，至少我想做什麽動作表情都可以。

“臭丫頭，敢對朕不敬，小心你的腦袋！”他忽然冷聲道。

我嚇了一跳，手裏的粥碗都差點丟出去：“哎？你、你看得到了？”

完顏晟得意的挑了挑眉：“不是你說的，用心也可以看到很多東西嗎。所以，別以為你的這些小動作可以瞞得了朕。”

“哦，陛下真是英明。”我鬱悶的舀起一大勺塞了過去，心裏恨恨的想：噎死你噎死你！

不知不覺，一大碗飯就這麽被我動作粗魯的喂了進去，太監總管進來通報，說是麗妃娘娘求見。

我想著進宮這些天，竟還沒見過完顏晟的那些妃嬪侍妾，正準備瞧瞧那個麗妃長什麽模樣，卻聽見完顏晟冷冷道：“不見。”

太監總管低低的應了聲“是”，出門去將麗妃打發走了。

門外傳來女子嚶嚶的哭泣聲，完顏晟眉頭緊鎖，起身準備回床榻午睡。我將他扶到**後，打算腳底抹油趕緊溜出去找個地方補眠。天知道這幾天我被當成丫鬟支使，夜裏連個安穩覺都沒睡過。

“你去哪裏？”

身後傳來一聲冷喝，頓時將我盯在了原地。

“陛下請早些歇息吧，奴婢……去洗碗。”我幹笑幾聲。

完顏晟的眼眸輕輕眯起，斜倚在床榻上幽幽道：“朕的眼睛真的還會好起來麽？”

我微微一驚。

他竟還在擔心自己眼睛的事情？

我轉過身去，看到他眼神中一閃而過的迷茫和脆弱……

“陛下，太醫不是說過了麽，你的眼睛一定會好起來，胡思亂想對眼睛的恢複沒有什麽幫助的。”

他的眼神空茫的投向遠方，低聲道：“這個世上，有幾個人會對朕說真話？”

這個男人嘴不饒人、自我中心、高傲霸道、脾氣暴躁……缺點簡直一籮筐。不過，身為一國之君，他必定也有著旁人所不知的惆悵吧。

我微微歎了口氣，有些無奈的道：“騙你？若是你的眼睛真好不了，那些太醫就不怕你追究他們的責任嗎？他們哪裏有那個膽子對你說謊，”我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你很快就能重見光明了。”

完顏晟皺了皺眉，啪的一聲打掉了我的手，怒道：“看不見的痛苦，你能了解嗎？朕貴為一國之君，怎能成為一個廢人！”

看來他心結挺大啊，我默默的看著他，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將他拖下了床榻。

“臭丫頭，你做什麽！”

正守在殿外打瞌睡的太監總管一個激靈醒過來，看見這一幕，大吃一驚：“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頭，竟敢對陛下不敬！你簡直……”

“公公，你讓那些侍衛在後麵跟著！”我打斷他的話，一邊說著，一邊拉著完顏晟走出門去。

不遠處是一座小橋，我四處看了看，附近隻有這個地方風景獨好。湖麵波光粼粼，靠近岸邊的地方種著小麵積的荷花，雖然沒有那種“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驚豔場麵，倒也有幾分“淡妝濃抹總相宜”的搖曳之姿。

“你拉朕到這裏做什麽？”完顏晟的臉色陰沉沉的，“信不信朕馬上下旨，讓你跟你的姐姐一樣被亂杖打死？”

“別嚷嚷！”我沒好氣的打斷他，“安靜點行不行！”

完顏晟似乎沒想到我居然有膽子敢衝他大呼小叫，抿了抿嘴唇竟然沒有反駁。

兩人靜靜站了一會兒，完顏晟終於忍不住再一次發火：“你到底想做什麽？”

“陛下，你沒感覺到嗎？”我低聲問道。

“感覺到什麽？”完顏晟擰著眉頭，極不耐煩的反問。

“陛下，這裏是什麽地方？”

他的臉上有輕微的抽搐，惡聲惡氣道：“朕怎麽知道！”

“哦，陛下竟連這個都不知道呀……”我故作恍然大悟。

這略帶挑釁的話立刻引起了他的不甘，他頓足細聽了一會兒，遲疑的答道：“是在湖邊？”

“哦，陛下怎麽又知道了？”

“有水聲和荷花的香味。”他居然老老實實的回答。

我眯了眯眼睛，讚許的點頭：“不錯，有水聲和荷花的香味，還有夏蟬鳴叫的聲音，這些，都是用你的心看見的嗎？”

完顏晟臉上的神情不斷變換，最終定格在了一個淡淡的笑容上。

半晌，他轉過身，對我道：“朕要回去了。”

我驚訝於他居然沒有發火，看他淡淡的神色，又猜不出他此時在想些什麽，隻好上前扶住他。

這次，他終於沒再甩開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