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數服從多數,最終,衛璪決定先去街上雇輛馬車,再回來接我和小蓮。

他騎馬離開後,我將小蓮喚到身邊來,先是問了她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接著試探性的隨口說了一句:“要是我會騎馬就好了,這樣的話,今天那匹馬衝出來的時候,我就可以瀟灑利落的製服它,也不至於這般狼狽。”

小蓮點了點頭,又很快搖頭,“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是公子,你雖扮作男兒身,到底還是個女子,騎馬這樣的本事都是男子該學的,公子隻要做個玄學名士就好啦。”

我忍著翻白眼的衝動繼續唉聲歎氣:“可我隻要一想起我爺爺是那樣英勇的人物,作為孫輩的我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難免有些失落。”

小蓮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安慰我,我暗自偷笑,拉住她的手說道:“小蓮,從前的許多事情我都記不清了,你跟我講講我爺爺的故事吧,就從景元五年開始講。”

“好啊。”小蓮點了點頭。

接下來,在小蓮的敘述中,我漸漸得知了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

景元五年,鍾會帶領魏、蜀軍隊二十餘萬,押送叛賊鄧艾和鄧忠赴洛陽,實際密謀反叛。皇帝對鍾會之舉早有戒備,派人率一萬步騎入蜀進占樂城,隨即親率十萬大軍進駐長安,打了鍾會一個措手不及。

蜀軍有人慫恿鍾會誅殺被扣將領,預謀趁機殺掉鍾會,恢複蜀漢。因鍾會遲疑而消息泄露,魏軍很快擂鼓呐喊而出,雙方展開激烈的交戰。最終,鍾會死在了這場戰亂裏,占了上風的魏軍四處燒殺擄掠。

當時任監軍的衛瓘站出來主持事務,穩定了局勢。他還派人繼續追殺了在逃的叛賊鄧艾等人,將他們鏟除。回朝之後,皇帝對他的功績大大嘉獎一番,也由此定下了衛家在朝中穩如磐石的地位。

以上,都是坊間皆知的,除此之外,很多細節小蓮並不知曉。但結合鄧玉的說辭,不難想象出當時的衛瓘因為站錯隊,想要補救,便殺了鄧艾等人滅口,回朝後他求旨夷鄧氏三族,也是心虛所致。

看來,鄧衛兩家積怨,是鐵板釘釘的事了。

想起鄧玉臨走之前說的話,一股寒氣爬上了我的脊背,眼皮也開始狂跳個不停。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的衣服幾乎要被夏天燥熱的風吹幹了,胸口裹著白布的地方濕噠噠的難受,我忍不住揪了揪衣領,小蓮忙按住我的手,我一抬頭,便看到衛璪趕著馬車一路疾馳過來。

被帶到醫館的時候,遙遠的天邊夕陽血紅色的灰燼紛紛散落,已是暮色沉沉。

年紀一大把的大夫舉著燭台照了照我腫成饅頭的腳踝,按了按傷處,我疼得瑟縮一下,便聽見他說:“傷的有些厲害,需做端骨複原。”

他將燭台遞給小蓮,然後對衛璪說道:“這位公子,請幫忙按住他。”

我立馬緊張的攥住衛璪的袖子。

“不要怕。”衛璪上前來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依大夫所教,牢牢抱住我的腰。不知是燭火太過昏暗,還是我看花了眼,在靠近我的一刹那,衛璪的臉竟然紅起來。

我剛想說些什麽,卻被猛然間從腳踝處傳來一陣劇痛擊倒,整個人癱.軟在衛璪懷裏。

“二弟!”衛璪迅速地扶住了我,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擔憂。

“公子!”小蓮急忙把燭台丟到桌上,過來緊緊扶住我,語氣急促的問道,“公子,你怎麽樣?很疼嗎?”

“你說呢?要不你也扭一下試試?”我朝她翻了個白眼,心裏又將鄧玉罵了幾十遍。這個混蛋!下次別讓老娘遇見他!

幫我抹了藥,大夫收回手,說道:“這位小……”意識到他要說什麽,我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他抖著胡子看了看我,又改口道,“小公子的傷隻要好好臥床靜養,很快便能恢複了。”

衛璪千恩萬謝的付了銀子,便招呼小蓮一起將我扶上馬車。

回到衛府的時候,天色已晚。按照以往的作息習慣,衛夫人應該已經入睡了,我悄悄鬆了口氣。

馬車停在府門口,小蓮第一個跳下去敲門。不想,她隻是輕輕扣了下門環,門便自己開了,撲麵而來的血腥氣讓她傻在了原地。

我在馬車裏等的著急,探出頭去瞧了瞧,見門開了,便拉著衛璪的衣袖央他快點把我扶下去,害怕等等被衛夫人察覺挨一頓臭罵。

“小蓮,你在這裏愣著做什麽,還不快過來扶我一……”話說到一半,我突然看到門內的景象,臉色大變。

衛璪失手放開我,走到門口查看,管家躺在距離門口不遠的地上,雙眼圓瞪,已經氣絕。他又往裏麵走了幾步,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一些屍體,都是衛府的小廝雜役。

看到衛璪的身影停在院子裏,微微一晃,我趕緊叫了聲小蓮,她反應過來驚慌失措的扶住我的手臂,“公、公子,管家死了,院子裏……好像有很多死人……”

我點了點頭,不用她說我也知道,這撲麵而來的濃重的血腥氣告訴我,衛府好像被人血洗了。

“衛家總得留個活口,看看這現世報如何報應在他們頭上。”

鄧玉的話突然回**在耳畔,我頓時懵住了,腦中一片嗡嗡作響。

鄧玉!

是他回來報仇了!

“小蓮,快!扶我進去看看!”我著急的催促道。

小蓮猶疑了一下,攙著我的胳膊,小心翼翼的避開橫死的屍首,帶著我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府裏走。

一路走下來,我發現死去的都是男丁,鄧玉想要報仇,手法果然同當年的衛瓘如出一轍。所有的死者都是被一刀割喉,我甚至能夠想象出當時的場麵:

夜色濃重,鄧玉一身玄色氅衣,微風**漾,掀得披風如潑灑出去的墨汁,他腰間佩有長劍,一雙眼被黑夜侵染的愈發深沉,麵色寡淡薄情。他站在門口,嘴角挑起淡淡的笑意,看這一方庭院淪為修羅地獄。

一陣風來,院子裏的荷香混著鮮血的腥氣飄至鼻端,我瞬間回過神來,疾走兩步來到衛璪身邊,低低喊了聲:“大哥……”

衛璪的身子略微一頓,抬眸望向我,眼眶通紅,“二弟,衛家毀了……”

他的話,讓我心裏泛起酸澀,但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我穩了穩心神,對他說道:“大哥,我們還是先看看府裏還有幸存下來的人嗎,也許從他們口中能知道凶手的來曆。”

衛璪抹了抹眼,似乎才找到一點繼續往前走的勇氣。

我們在房間裏找到了被砍去頭顱的衛恒和被嚇暈過去的衛夫人,衛瓘死在距離臥房不遠的遊廊上,他一隻腳上套著鞋子,另一隻腳卻光著。

很顯然,事發突然,他聽到動靜想要逃命,卻在遊廊上與鄧玉撞上。他並不是一刀致命,而是身上中了十幾刀,生生流血而死。

除此之外,衛府男丁幾乎無一幸免,隻有幾個特別膽小又機靈的藏在柴房和米缸裏,才逃過一劫。

我將那些死裏逃生的丫環小廝叫到跟前來,問道:“你們可知,今晚血洗衛府的是何人?”

幾人臉色驀地慘白,似乎想起了當時恐怖的情景。過了一會兒,那個藏在米缸裏的小廝哆哆嗦嗦的說道:“小的藏身的廚房距離老太爺的房間最近,曾經聽見老太爺質問凶手受何人指使,那人說,說……”

“說什麽?”我逼問道。

小廝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是皇後娘娘授意,來滅衛府滿門……”

“皇後賈南風?”我的心裏頓時一涼,如墜冰窖。

曆史記載,晉惠帝司馬衷為太子時,朝臣們都認為他純質天真,不能親理政事,應該另立。衛瓘身為老師,多次借酒影射他堂堂一國之君竟被一個女人控製。這事傳到皇後賈南風的耳中,衛瓘因此得罪了賈南風。

賈後善使權謀,她聯合朝中一部分權臣欲意除掉衛瓘這顆眼中釘,不久之後,賈後唆使楚王司馬瑋矯詔誅殺衛瓘一門。

我早先便疑惑,單單憑著鄧玉一人,他不可能在一夜時間殺掉衛府那麽多男丁。況且,作為叛臣之子,他竟然能用自己的本名光明正大的出現在洛陽城中。原來,他早已暗投賈後。

這麽一來,所有的疑問都解開了……

衛府這麽多人不僅枉死,明日一早,可能還會有聖旨下來,給衛氏一族扣上個叛賊的帽子。

越想越覺得渾身發冷,我緊緊攥著衛璪的衣袖,“大哥,這洛陽不能待了,明日一早,我們便帶著母親走吧!”

衛璪苦笑:“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論走到哪裏,賈後若不想放過我們,就是逃到天邊也無濟於事。”

我愣了一下,又聽他繼續說道:“我在朝中為官已經有些年頭了,作為皇上身邊的侍臣,要時刻陪伴在聖駕左右。況且,賈後專政,皇上身邊已無幾個體己之人,我這個做臣子的,豈能將皇上棄之不顧,獨自逃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