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玄奘法師在弘福寺首開譯場,辯機便以其淵博的學識、出眾的文采、風雅的姿容,被玄奘選中,成為第一位當選的綴文大德。

接下來的選拔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才會結束,我的貼身侍女換成了一個叫做綠衣的小姑娘。自從珍珠被處死之後,我就再也不敢往房遺愛的身邊塞女人了。

時間過得飛快,我與辯機分別已久,該是送出那隻“金寶神枕”的時候了,我卻遲遲不願出手。

直到選拔結束的當晚,溫垚出現在我的麵前。

這樣平凡無奇的夜晚,我同房遺愛打完嘴仗,憤憤的回到自己的房間,突然發現屋裏有點冷。春寒料峭的時節,因為高陽公主有孕在身,所以屋子裏依舊燒著火炭,我以為是出門的時候忘記關窗,往屋裏走了兩步,突然發現床邊坐著個人影。

我扭過頭去,正撞上一雙冷冽清朗如冬日寒星的眼眸。心中閃過片刻的雀躍,又被我極力壓下去。

“你怎麽來了?”我冷淡的問道。

溫垚的眸中閃過一抹極淡的嘲諷,把玩著手中的玉枕,“我若不來,七月這份大禮,要拖到什麽時候才會相送?”

我咬著嘴唇看向他手中玉枕,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回答我。”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我心裏有些慌張,隨口掰了個理由:“我、我正準備送的,你、你就來了麽……”

“是麽?”他單手托著玉枕向我遞來,嘴角掛著淡淡的嘲諷的笑,我下意識的伸手去接,冷不防被他順勢握住了手腕,我驀的抬眸,見他臉色陰沉,心中暗叫不妙。

“七月,你知不知道你有個習慣性的小動作。”他忽然輕輕一笑。

我毛骨悚然,卻不得不順著他的話問:“什、什麽小動作?”

“你撒謊的時候就會結巴,眼睛也會下意識的看向地麵。”他唇邊笑意更深,手上的力道也更大,“你在心虛?”

“沒、沒有!”

“還在騙我。”他臉色一沉,半眯起眼睛,修長手指挑起我的下巴,“你想護著辯機,想替他改變命運。”

他看著我,用陳述句的口氣一字一句的說道。

我臉色微變,沒有說話。

過了半晌,溫垚冷笑著鬆開我,在窗前站定,靜靜地望著公主府裏的夜色,一言不發。隔老遠,我都能清晰的感覺到他身上散發的戾氣,縮了縮脖子,我往前走了幾步,拉住他的衣角輕輕晃了晃。

他冷冷拍開我的手:“離我遠點。”

我不怕死的趁機握住他的手,“夫君,你聽我解釋啊,我隻是……隻是被辯機和高陽公主的愛情感動了,你看,過不了幾個月,他們的孩子就會出生了,如果辯機死了,那……”

“這個世上,誰又能逃過死亡的結局——”他打斷我的話,扭頭看向我,“哈日巴特爾、孟昶,他們都一樣。上天安排好的宿命,憑借你微薄的能力,妄想改變麽?”

再次聽見這幾個熟悉的名字,我的心裏微微一顫。

“那麽溫垚,你告訴我,你把我送來這幾個朝代執行任務不也算是逆天改命麽,會有什麽不良後果?”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他清冷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的傳到我的耳中,同時慢慢撤回自己冰冷的手。

冷冷的觸感讓我感覺更加寒冷。

不知道為什麽,這樣的溫垚令我心痛起來,我不由分手的再次捉住他的手,依依不饒的問道:“什麽叫不是我該關心的事,溫垚,我們既然已經結為夫妻,為什麽不能坦誠相待,你有太多的事情瞞著我!”

溫垚的身子微微一震,用複雜的眼光盯著我。

“你總是讓我不要欺騙你,不要背叛你,我小心翼翼遵守著不去觸碰你的雷點,你為什麽不能公平一點對待我?”我淚眼汪汪,緊緊拽著他的手,像個孩子一般固執,“你把我當什麽,為了達到目的拋出的棋子還是隨手可棄的工具?”

“七月……”溫垚歎了口氣,將手輕輕的覆在我的手上。

我的手,並不比他的手熱多少,他很快感覺到了,伸手關掉窗戶,彎腰將我抱起來放回床榻。我躺在**,眼淚靜靜流淌了一臉。

溫垚抿著嘴角拿著一塊帕子給我擦眼淚,我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委屈,足足哭了半個時辰。這半個時辰裏,溫垚看我的眼神越發無奈,那雙漆黑的瞳孔中漸漸少了幾分冷漠,多了幾分溫和。

“我把你當妻子。”他忽然開口道。

“什、什麽?”正在抽泣的我以為自己幻聽了。

他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嘴角輕輕揚了起來。我呆呆的看著他,完全不敢相信這話竟然是從他的嘴裏說出來的。

“你騙我……”愣了半晌,我又開始癟嘴,“你把我當妻子,把那個鳳來當什麽,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你們在書房裏待了一夜!”

溫垚額角的青筋跳了跳,他瞪我一眼:“我與鳳來沒有什麽關係,至於在書房,誰說我們待了一夜!”

“那後來我怎麽聽不到動靜了,一定是你們做了什麽壞事,設了結界。”

溫垚的眼眸中暗流湧動,臉色又驀地沉下來。半晌,他忽然收回了擱在我臉頰邊的手,轉過身去,背對著我,不發一言。

意識到自己好像是有點過於矯情了,我吸了吸鼻子,拽住他的一片衣角,“溫垚……”

“你好好休息吧。”他站起身來,似乎要離開。我一看,心下著急,鞋子都顧不得穿,掀開被子就衝著他撲了上去。

溫垚回身險險扶住我的腰身,低聲嗬斥:“胡鬧!”

“今晚別走了,好不好?”我兩隻胳膊掛在他的脖子上,撒嬌一般把頭埋上他的胸口。

頭頂上傳來一聲輕歎,溫垚把我的胳膊拿下來,略微無奈的說道:“誰說我要走了。”

“那你做什麽去?”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小榻,我恍然大悟,“你要睡那裏?”

他點了點頭,我立馬說道:“不行!”

“七月,別胡鬧,你如今懷有身孕,今時不同往日……”溫垚的臉上閃過一絲可疑的紅暈,我壞笑著把臉湊過去,在他的唇上親了一口,成功看到了他臉紅的樣子。

“別、別鬧……”

我感覺到他攬著我的手臂僵住了,原來這麽隨便一撩就能讓他臉紅呀,我暗笑了一下,挽住他的胳膊拉著他往床邊走,“別廢話,很晚了,快來陪我睡覺。”

經不住我的纏磨,溫垚最終還是跟我躺在了同一張床榻上。隻不過他縮在床邊,像那晚的辯機一樣,隻占了三分之一的位置。

想到辯機,我的心情又沉重起來。

扭頭看向身邊閉著眼睛假寐的男鬼,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兒,“溫垚,我送你的寵物波斯貓呢?”

“在張生那裏。”

“哦,”我繼續問道,“寵物狗呢?”

“在張生那裏。”

兩個人躺在**,一問一答的極為有趣,我一時來了興致,拉著溫垚的手興奮地說道:“我們來玩個遊戲好不好?”

“不好。”某人想也不想的拒絕。

“別呀……”我拉著他的手晃來晃去,溫垚眉頭一皺,被子直接蓋過了我頭頂。

隔著被子,我聽見他咬牙切齒的聲音:“睡覺!”

“那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好不好,”我不死心的從被窩裏拱出來,“你隻要回答了我這個問題,我就讓你睡覺,怎麽樣?”

“你說。”

我得逞的嘿嘿一笑:“如果以後咱倆也有了孩子,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呀?”這是我穿到這具身體上,無聊的時候考慮的最多的問題了。

溫垚好像沒料到我會這麽問,微微愣了一下,睜開眼睛直視著我,“隻要是你生的,男孩女孩都好。”

得到了滿意的答案,我喜滋滋的拉著他,“那我問你呀……”

“七月,你已經問過一個問題了。”溫垚無奈的瞪我一眼,把手放在我的額頭上。

“又給我施催眠術……”意識到他要做什麽,我癟了癟嘴,眼皮卻越發沉重,終於漸漸支持不住,跌入香甜的夢裏。

一覺醒來,日上三竿。

我睜開朦朧睡眼,發現溫垚已經不在房裏了,他睡過的位置上,一隻白玉的枕頭靜靜的躺在那裏。我知道這就是那隻傳說中的“金寶神枕”,想起昨晚溫垚對我的教誨,我歎了口氣,將守在外麵的侍女綠衣喊進來。

洗漱完畢,吃了早飯和安胎藥,我將那隻玉枕交到綠衣的手上,對她說道:“去弘福寺,將這隻金寶神枕送給辯機,順便告訴他,這個枕頭從小就跟著我,見到它就仿佛見到了我,讓他好好翻譯佛經,我等他回來。”

綠衣牢牢記下了這些話,拿著玉枕退下了。

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我內心深處某個角落,微微的疼痛起來。我連忙輕拍麵頰,讓自己從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中醒過來。

這時候,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昨晚同溫垚說了那麽多話,我竟然忘記問他辯機和房遺愛誰才是那滴眼淚的擁有者了。

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