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沒人能料事如神(下)
回到府裏，我把銀發少年扔給下人，讓他去梳洗幹淨再來見我。~~ 超速首發~~他似乎還想掙紮，但秋霽言的一句話讓其徹底安靜：“你額上有奴隸的記號，除了這裏還能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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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似乎屈服了，垂下頭，默默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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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奴隸都會在額上烙印菱形記號，如果奴隸逃[跑，那麽可以被任何發現的人當場格殺或者成為發現人的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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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在楚國，還是其他國家，奴隸都是不被算做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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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邊喝茶吃點心邊和秋霽言下棋時，銀發少年梳洗完畢，再度被帶了上來。他的樣貌煥然一新，幹淨清爽的下人服遮不住絕色的容顏，一頭銀發宛如秋夜月色凝結而成的湖水，波光瀲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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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輕盈的向我走來時，長發在身側微微晃動，猶如群星閃爍，映襯著無雙的容貌，卻又讓那些星星黯淡了。我不自覺的屏住呼吸，感覺即使一個輕微的聲響都會褻瀆這樣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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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偏偏有人對此視而不見，我那所謂的哥哥仍舊拈起一顆棋子，擲地有聲的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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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你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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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滿的瞪他一眼，抗議的話自動消音。因為轉頭時再度對上銀發少年漆黑的眸，清澈而冷漠，隱隱帶著驕傲，和那個人竟是出奇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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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多少歲？”等我發現時，這句話已問出口，再也收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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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發少年似乎沒想到我會先問他這個問題，呆楞了一下，臉上濃重的防備之色也淡了幾分，低聲道：“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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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呀，我下意識的拿起茶杯輕啜，入口的茶水似乎比平日要苦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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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這裏已經四年，如果是那個人的話，也應該十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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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才發現，有些事不是想放下，就可以完全放下，原來我並不如自己想象的那麽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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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嫋嫋茶霧，我的目光有片刻迷離，仿佛追尋到幼年的影子，又一次見到了那個人——胤禟表哥，在我死的那天向我保證絕對不會離開我，最後卻把我遺棄在這個地方的大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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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馬上我便恢複了正常，神色自若的阻止有心人的窺視——秋霽言的眸光閃爍，嘴邊的笑滿是玩味，猶如戲耍老鼠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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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毫不猶豫的瞪回去，不打算做他爪下的老鼠。買這個少年可不是因為他身上依稀有表哥的影子，同樣似女子的嫵媚，同樣狹長的眼，同樣冷漠的氣質……就算再有更多同樣，他依舊永遠不會是表哥，這一點我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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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胤禟表哥最先對哭泣的我伸出手，是我在紫禁城中僅有的一點溫馨記憶之一。沒人能替代他，沒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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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開久遠的回憶，我漫不經心的問道：“想不想不當奴隸，過自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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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臉上本來漸淡的防備之色再度濃重，望向我的眼中更添幾分狐疑。沒人會無緣無故釋放奴隸，在這裏的任何國家，一日為奴終生為奴，除非有特別原因而得到主人許可，否則隻有死亡，才能把他從奴隸的地位中解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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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他安撫的笑笑，我隨意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別這麽緊張，我不會把你怎樣。一年，隻要這一年裏，無論我安排任何事，你都能做到，那麽一年後你就自由了。”想了想，我又補充道：“記住，我說的是任何事，即使我讓你殺人，你也要替我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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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麵的秋霽言仿佛根本沒聽到我說的話，隻專注的盯著棋盤，像在冥思苦想下一步棋該落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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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應你。”少年毫不遲疑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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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甜甜的笑：“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我不喜歡先輕率的決定，又事後反悔的人。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答應了我，也許你根本就活不過這一年，或者你以後一生都要活在對這一年所做之事的懺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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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考慮，無論任何事，我答應你。隻要能自由，我願意把這一年賣給惡鬼，即使因此而死，也無怨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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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擺弄著手中的棋子，失笑道：“你這麽說，好像我是惡鬼似的，不要擔心，其實也不是太難的事，我相信對你來說輕而易舉。既然你答應了，那麽我再替你起個名字吧。反正隻有一年，我不需要知道你真正的名字，從今天起你就叫‘阿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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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交代了兩句，我命他下去休息，先養好傷再說。一個注定隻會在我生命裏出現一年的人，沒必要對他了解太多，那時，我是這麽想的，卻忘了這世上還有種叫命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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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桌旁隻剩下我和秋霽言兩人，他終於從對棋局的研究中跳出，抬頭淡淡的問：“你想玩什麽花樣？不要忘了一年後的楚王選後，你忽然買個如此美麗的男奴，難道不怕受人以話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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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不怕，有你在我怕什麽？”我的語氣滿不在乎，成心想氣氣這個永遠泰然自若，像看透了所有事，把別人都當作棋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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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沉得仿佛沒有一絲光的夜晚，無端讓人覺得壓抑，喘不上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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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逃避，不能逃避。我在心裏一遍遍這樣告訴自己，直視他的眼睛，分毫不移。感覺如果挪開目光，以後的主導權就再也不是我能掌控的了，而我向來不喜歡作別人的傀儡。要麽大權在握，主導一切；要麽完全被擊敗，輸掉全部。我的人生裏，沒有第三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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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以為那種沉重的威壓要把我擊跨時，他忽然神色一斂，轉頭淡然道：“是沒什麽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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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偷偷輕舒口氣，知道他有意相讓，遂轉移話題：“你知道嗎，其實這世上並沒有算無遺策、料事如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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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挑挑眉，作出幅洗耳恭聽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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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笑，手指了指剛才放下的那枚棋子，道：“有的隻是比別人想到更多種可能的人，即使不是每種可能都會發生，但也要每種可能都做好準備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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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隨著我的手指移到棋盤上，望著目前來說毫無用處的一子，也許那就是最後致命的一招，誰又說得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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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個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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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惠王五年八月初三，東宮慈和太後聖壽，各府女眷奉詔入宮賀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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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再次入宮。夾在賀壽的人群裏，四周陌生的眼睛不斷掃過我，當弄明白我的身份後，又都帶著輕蔑的神情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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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著回應每一個蔑視的眼神，看著他們在我的笑容裏，神情由不屑變得恍惚。自從第一次照鏡子，我就明白這身體容貌的殺傷力。盡管當時那容顏還過於年輕，卻仍舊讓看到的人舍不得移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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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霽言並不在身邊，他和那四年來連一麵都不肯見我的父親與朝臣一起在前殿賀壽，留在後殿的隻有女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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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和幾個堂姐一起上前給端坐殿中的皇太後拜壽時，她鳳目中的光像刀片般從我身邊滑過，停駐在另一頭做楚王伴讀的堂姐秋霽洛身上，剛還嚴肅得仿佛死了親人般的臉擠出一個過於慈祥和藹的笑容，道：“免禮，好久不見，洛兒真是越長越美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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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霽洛的臉笑得仿似怒放的月季，嬌滴滴的道：“姑姑過譽了，洛兒怎麽敢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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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頭站在旁邊，眼角瞥到另一位堂姐秋霽燕臉上的妒色，心裏不由冷笑。顯然前陣子的墜馬受傷還沒教會她學乖，光顧著做當王後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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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笑間，秋霽洛已被皇太後邀到身邊，而我們則安靜的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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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現在的風向對我這位堂姐最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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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過壽，因為後麵的宴會也沒什麽意思，我幹脆偷偷的溜了出來，反正以我現在的身份根本不引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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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國王宮的花園在美麗的同時，卻過於嬌柔，就如此時的我，美則美矣，陰柔過盛，失之陽剛。我站在園中，看著明顯比我以前在清宮爬過的低矮了不少的樹，心裏又有些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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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站在高處，俯視一切的感覺總是讓我樂此不疲，可惜站得高摔得也必定狠，上一世的我更用生命驗證過。但我永遠都學不乖，即使會失去生命，我也不願放棄爬上去站在頂端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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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我已經在往樹上爬，像是為了心中的那一點堅持，明明知道這樣做毫無意義，我卻還是艱難的往上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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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變得急促，四周的空氣稀薄的仿似破了個洞，我拚命的張大嘴，卻還是喘不過氣。手緊緊的抓著樹枝，看著那觸手可及的高處和攀在樹上越來越慘白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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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的手嗎？如果是，為什麽我毫無感覺；如果不是，它又為什麽抓得如此緊，就像我的心一樣，不肯有片刻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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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當我幾乎要掉下去時，忽然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不知從哪裏來了力氣或是不願樹下人發現我的狼狽，我手腳並用的爬到一根比較粗的樹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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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心怦怦的跳，就像擂鼓，我狼狽的喘著氣，卻又不想被人發現，隻能小心的控製住喘氣聲的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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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嬌呼聲傳入耳裏，我稍稍低頭，正好看到樹下不遠處一個十五、六歲的鵝黃宮裝少女撲入一個紫袍男子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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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正值殘夏，但又有盛夏的酷熱，烈日當頭，無風的天空蔚藍耀眼。可當我看到少女的瞬間卻仿佛感到一陣輕風飄過，打著歡快的拍子投入那男人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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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袍男子溫柔的摟住撲來的少女時，頭似不經意的抬起，額際的發晃動間露出雙金色的眸子，妖豔而詭異。我不敢置信的眨眼，這才發現那雙眼的金色不過是天上太陽照耀下反光的結果，因為此時他的眼睛已經又恢複成完全的漆黑與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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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楚王慕容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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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那一瞬不瞬盯著我的黑眸，我知道他看見我了。本以為他會大聲嗬斥我的不成體統，甚至乘機羞辱我這個他眼中的仇人。可他什麽都沒做，隻是當我不存在般的移開眼，轉而專注的凝視懷裏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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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他眼中的清冷俱散，溫柔的目光，含笑的嘴角。他伸手替少女拂去頭頂的落葉，少女則繼續嬌羞的在他懷裏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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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無意識的捂住胸口，明明剛才那裏還有著如雷般的聲音，現在卻空寂的讓我害怕，像是忽然失去了什麽。眼前閃過支離破碎的片段，男孩與女孩的身影不住交錯，那女孩似乎是我，而男孩竟像是慕容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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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下情人間的呢喃我一句也聽不清，隻震驚於自己的感覺，為什麽被慕容昊無視，我會不舒服，為什麽心會痛？我明明和他不熟，難道是因為那個即使死去也不肯完全離開這具身體的秋霽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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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人家好想你，你都不來看我，一定是忘了我了，人家好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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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不是見麵了嗎，緋兒，你再忍耐段時間，一年後，我一定用最盛大的儀式把你接進宮，讓你做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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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還聽不清的對話猛地清晰至極，我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的顫抖，心裏似乎有什麽呼之欲出，像是一個人的呐喊，又似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