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我好像忘不了你(下)
我還在胡思亂想時,一年輕男子已走入廟中。那人身著圓領窄袖的北越民族服飾,腰係玉帶,劍佩宮穗,長發披肩。行走間發絲飛舞,說不出的飄逸瀟灑。
我暗暗咋舌,這人好大的膽子,入楚境卻一身北越貴族服飾,若是平日也就罷了,但此時正逢楚越交戰,這麽做的不是瘋子傻子,就是有恃無恐。
“萬俟公子果如三當家所言光明磊落,連來楚國的偏僻之地見我們這些平頭百姓,也不忘北越王族的身份,佩服佩服。”之前沒說話的一個中年人似乎對來人極有成見,見其服飾華麗,忍不住出言譏諷。
經他這麽一說,四周的氣氛立刻變得劍拔弩張,我在梁上雖看不清那些黑衣人的表情,但從他們越發挺直的背脊可以看出眾人對此人的敵意。
當然這裏麵也有例外,萬俟紀之稱為雲龍兄的年輕人急忙勸道:“老趙……”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萬俟紀之笑著打斷:“雲龍兄,不要緊,大家還不了解我的為人,所以才對我有成見。”說著又往前走了幾步,向自他進來後就一言不發的虯髯大漢深施一禮道:“越國平南侯萬俟紀之見過雲嶺軍大當家。”
他雖身穿華服、氣質高雅,但立於一群布衣草莽之中,卻不顯突兀,反如畫龍點精,讓這群人多了幾分氣勢。
我蹙眉,雲嶺軍的名字聽著耳熟,還有大當家、三當家,怎麽像強盜首領的稱呼?心思電轉,我猛地想起,兩股大規模的叛亂暴民中除秋霽言安排的一股外,剩下的就被稱為雲嶺軍。
聽說這股亂軍本為雲嶺山林一帶的強盜,其中大部分都是生活所迫落草為寇的普通百姓。隨著楚國的大旱、戰亂,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才有了後來的雲嶺軍。我記得他們的首領有三人,其中老大叫葉……
“不敢當,請恕葉平孤陋寡聞,不曾聽聞北越平南侯大名。”虯髯大漢不卑不亢的回答。
“葉大當家沒聽說過在下,算不上孤陋寡聞,我這平南侯也是陛下新近冊封,能不能當得長久,恐怕還要大當家說了算。”
“這話從何說起,葉某不明白。”
“說來話長,不過,紀之想先解釋一下剛才那位大哥的問話。在下認為穿衣莊重是對所見之人尊重與否的體現,各位也可以說這是表麵文章,但紀之想如果一個人連表麵文章都不做,其他方麵又從何談起。我從雲龍兄處聽聞大當家事跡頗多,極為仰慕,所以自然不希望第一次見麵就給大當家留下不好的印象。”萬俟紀之侃侃而談,語氣誠懇的躬身:“如果因而冒犯各位,倒是紀之考慮不周了,於此先行道歉。”
黑衣人們都沉默下來,就算心裏不喜歡他,此時也不好發作。我暗想,這個北越平南侯當著一群草寇的麵,卻可以如此謙卑,除了會做人外,恐怕還有求於人吧。
“侯爺有話不妨直說,我們都是粗人,聽不得這些拐彎抹角,也當不起您的厚待。”葉平本就洪亮的聲音又加粗了幾分,野蠻的語氣的確給人老粗的感覺,不過以這樣粗魯的方式岔開萬俟紀之的謙卑,效果卻相當好。果然能在短短時間凝聚民心,組成暴軍與朝廷抗爭的人絕非等閑。
對於葉平的無禮,萬俟紀之似乎沒有任何感覺,依舊談笑自若:“大當家果然直爽,那紀之也不妨直言,我越國願與大當家聯手,裏應外合,共同對抗殘暴的楚王室。”
“說的好聽,還不是越國想侵略楚國,要我們當奸細叛徒。”剛才出言諷刺的中年黑衣人冷哼。
“當然不是,我越國絕非貪心歹人,隻是如今楚境民不聊生、楚王又軟弱無能,朝政把持在外戚秋家手裏,他們強征暴斂、胡作非為、為自己享樂而不顧百姓死活,雖非吾國百姓,吾王卻心實不忍,又聽聞大當家救民於水火,所以才願出兵相助。事成之後,隻要大當家把曾屬海國後被楚占領的土地劃歸我國,當作借兵費即可。到時在下這個平南王有了自己的封地,大當家也可坐上楚王寶座,且不皆大歡喜。”
我越聽對此人的敬意越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好厲害的一張嘴,秋家在他嘴下簡直十惡不赦,而明明是見楚被秦打得喘不過氣,想趁亂撿撿便宜的越國倒成了正義之師。
也許有機會,我應該拜他為師,好好學學這烏鴉說白、殺人不見血的厲害招數。我正感歎時,眼角忽然瞥見一隻瘦骨嶙峋的老鼠悠閑的趴在我和阿星旁邊。
啊~~~我張開嘴卻不敢發聲,使勁抓住阿星的衣服,拚命往他懷裏躲,再沒心思聽底下說什麽,隻不住暗念:不要爬上來,不要爬上來。
那隻老鼠似乎餓瘋了,一點也不怕人,顫巍巍對我的衣角展開進攻。企圖爬到我身上覓食。這一路老鼠也見過不少,但卻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尤其這隻老鼠還髒得要命,我快忍不住了。
察覺我的窘境,阿星抱我的手安撫似的緊了緊。但我總覺得他的嘴角有向上彎的趨勢,這人八百年也沒個表情,要敢在我出臭時笑,以後有他好受的,我恨恨的想,又緩慢的動了動身體,希望老鼠能被嚇跑。其實現在的我比它還一窮二白,同為難兄難弟,還是不要互相欺負了。
可惜老鼠沒聽見我的心聲,倒是下麵的萬俟紀之忽然伸出手。隨著他的動作,一些細微的粉塵落在那雙並不如何白的手上,竟彰顯得格外刺目。
萬俟紀之輕輕抬頭,我沒想到他心細的連掉落的少許灰塵都能警覺,暗叫完了的同時,看見了那雙明亮的似乎能把廟中所有陰暗驅除的眼睛。底下的黑衣人們也紛紛隨著他抬起頭,那麽多雙眼睛看向房梁上無所遁形的我們,卻隻有那雙漆眸絢目到讓人無法忽視。通過那雙眼睛,他似乎正專注的望著我和阿星,又似乎完全沒把我們看在眼裏。
和萬俟紀之瞬間的眼神交匯後,阿星抱緊我飄然向廟門處落去。我在他懷裏感到他動作的遲滯和僵硬,無奈的歎氣,果然在泛濫的大水裏救人,不可能安然無恙。
見到從房上落下的我們,萬俟紀之微笑,那笑容如他的眼睛般明亮溫柔,但下一刻他手中寶劍的森森寒光已毫無猶疑的向我們射來。
“鐺!”阿星用什麽東西擋了一下,同時借力後退,希望能逃離這座小廟。
廟門有兩個黑衣人把守,自然不可能讓我們輕易逃脫。他們揮劍攻來,隻稍一耽擱,我和阿星已失去逃走的機會。
阿星邊保護我邊和黑衣人們周旋,難免顧此失彼,再加身上有傷,更支持不住,而黑衣人們則因擔心走漏消息,招招奪命。隻片刻工夫,阿星已新添數處傷口,鮮血染紅了衣衫。
自詡聰明的我,麵對將被屠戮的命運,卻連一點辦法也無,還要靠有傷的阿星保護。我緊咬牙關不吭聲,瞥見始作俑者萬俟紀之早已退出圍攻,站在旁邊笑得人畜無害。
“住手!”一開始就沒上來圍攻的大當家葉平忽然大喝,他顯然極有威信,所有黑衣人都在他一聲號令下,停止攻擊,飛身後退。
阿星也停了下來,手握短刃戒備著,似乎還遊刃有餘,但我卻從那快速的心跳和細密的喘息聲中察覺他支持不了多久。
“大當家,今日之事絕不能外傳,你可不要手軟啊!”萬俟紀之淡淡的勸道。
“侯爺,這隻是個誤會,此二人乃我帳下親信,想必是擔心我才偷跟了來。驚擾侯爺實在抱歉,等回去我定嚴加管教。”葉平表麵一幅粗魯大漢的樣子,沒想到扯起謊來連眼都不眨,可他為什麽要包庇我們呢?
萬俟紀之怔了一下後,馬上恢複平靜,點頭道:“原來如此,倒是我多慮了。那麽,我剛才所說……”
“侯爺,葉平雖是莽夫一個,但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也還清楚。這事請恕我……”
萬俟紀之對葉平的回絕似乎早在預料之中,不見絲毫惱怒,笑著打斷他:“大當家何必急著下決斷,請先回去細細思量,在下願靜候佳音。我相信大當家是真正的英雄,絕不會為了些許虛名,置水深火熱的楚國百姓於不顧。”說到此處,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其實,有些事結果才最重要,而過程是靠勝利者書寫的。”
這句話倒說的不錯,可惜雲嶺軍如果真引狼入室,那麽勝利者隻有北越,曆史自然由他們書寫,哪裏輪得到葉平。我故做害怕的埋首在阿星懷裏,掩去臉上的冷笑,手不小心沾染他背後的粘稠,收回那隻手,看著鮮血緩緩流過指尖,滴落腳下。
我輕咬紅唇,把血攥入手心。趁人之危的北越、害阿星受傷和害我受到打擊的萬俟紀之,這個仇,我定十倍奉還。
萬俟紀之和葉平又走到旁邊低聲談了幾句,才告辭離開,這時小廟裏隻剩下雲嶺軍一方。剛才黑衣人雖然聽令退開,但還是把我們包圍了起來。
“兩位不要害怕,我們並非歹人。”葉平此時的嗓音變小了很多,道:“不知你們如何稱呼,哪裏人氏,為什麽會在這裏?”
“大哥,這還用問,他們定是朝廷的走狗奸細,要我說殺了便是,何必與他們羅嗦。”之前自稱萬俟紀之救過己命的青年惡聲惡氣的道。
“三弟,你胡說什麽!”
“我就不明白,紀之兄為人光明磊落、胸懷坦蕩,此次來談的也是對雙方都有利的事情,大哥你卻不加禮遇;反倒是這兩個來曆不明的梁上賊人,你反而客氣,你……”
“三弟!”葉平臉色鐵青的喝止青年的話,也不看他滿臉委屈,冷聲道:“我不管你怎麽想,但大哥是為你好。以後這個萬俟紀之,你能不見就不要見了。”
那青年聽了葉平的話低下頭,然後猛地抬起,眼含恨意的射向我和阿星,好像所有的錯都是我們造成的,冷哼一聲,跑出廟去。
“三當家……”一邊的中年黑衣人邊叫邊想追趕,卻被葉平揮手阻止。
“讓他好好想想吧,他如今的身份不能再任性了,如果這樣下去,早晚會連累兄弟的。”葉平的語氣充滿無奈,又轉回頭問我們道:“二位不想回答嗎?如果你們不肯解釋,那在下可就真要不客氣了。不過,隻要你們的解釋合理,我也不會為難二位,不信,你們看。”說著,他抬手撥開額前淩亂的劉海,露出和阿星一模一樣的奴隸標記。
我詫異的望著他,沒想到亂軍的首領竟是個奴隸,又看了看阿星頭上半露的印記,終於明白為什麽他沒有立刻下殺手。
奴隸無論在哪一國,都不被當作人看,即使有人殺死他們,也不用償命。而奴隸彼此因同病相憐,會盡力照顧。可即使如此,我們撞見這麽重要的秘密,如果不能證明無辜,恐怕也必死無疑。
阿星似乎想開口,被我暗中掐了一把阻止。現在這種關鍵時刻,解釋不好命就沒了,我可不想把自己的小命放在一個半年說不出十句,一說就把那個胖子王廷相氣暈的人手上。
我從阿星懷裏脫離,瑟縮的望向葉平那雙似乎能洞徹人心的眼。到底什麽樣的解釋,才能讓這個外表看似粗魯,實則精明的雲嶺軍大當家深信不疑呢?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回貼劇減啊,淚奔……難道真是這幾章出場人物太多,情節發展過慢,結果沒人愛看嗎?555~~~某晚鬱悶的爬下
2006年9月27日
最近更新越來越慢呀~~某晚邊喝茶邊感歎,立刻被怒氣衝衝的讀者包圍。狂擦汗,各位表激動,俺最近太忙,昨天一口氣填了二十多張會計表,上麵的數字把我搞得暈頭轉向。要怪去怪非要做調查的上級單位去,偶是無辜的。>_
2006年9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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