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複的過程十分漫長。

因為被灼傷,口腔腐蝕嚴重,隻能采用插胃管的方式進食。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肝功能倒是沒有受損,醫生說服用過農藥的人,就算被救治,存活時間也會大打折扣,我肝功正常,影響不會太大。

我笑了笑,張張嘴想說點什麽,但除了偶爾能發出幾個簡短的“啊”的音節外,就再也發不出別的聲音了。

醫生眼神同情地看著我:“你的聲帶情況,我已經反饋給五官科那邊了,等口腔和食道的狀況恢複一些後就能做手術。”

見我搖頭,醫生誤解了我的意思,讓我別心急,病情得分輕重緩急逐一治療。我隻得拿出紙筆,在本子上寫道:“謝謝,不過我不做聲帶手術。”

“為什麽?”醫生不解。

我在紙上寫了幾個字:“我以前也是外科醫生,知道聲帶受損的情況已經不可逆了。”

醫生惋惜:“理論上是這樣,但其實每個人的身體狀況都不同,嚐試一下手術,說不定會有驚喜的。”

我搖頭,並轉過身,拒絕再溝通。

許是醫生把我拒絕聲帶手術的事告知了顧曄承,當晚我收到他發來的短信:“你以為變成啞巴就能獲得諒解嗎?不可能的,就算你變成聾子、瞎子,你在我這兒都永遠不可饒恕,所以別想用苦肉計打動我,記得去配合醫生的治療,治好了才能去打工償還你欠我的債務。”

這是我轉入加護病房那天衝突過後,他第一次聯係我,據我向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打聽得知,他把女兒火化後就帶著骨灰回了深市。

若不是擔心他真的針對林秀月,我早就隨女兒而去了。可我往下害死了女兒,總不能往上再連累她。

畢竟她的一生已經足夠悲催了,我不能救贖她,也不能讓她雪上加霜。

於是我每天像個行屍走肉,醫生給我打針我就配合,醫生喂我吃藥我就張嘴,隻是在聲帶手術這一點上,我執意拒絕。

可不知拒絕手術這一條在哪裏惹到了顧曄承,他為此專門來了趟海市,強行把我送進了手術室。但在醫生對我進行全麻以前,我赤腳跳下床並撈起手術刀放在脖子的大動脈上,醫生隻得放棄給我動手術。

從手術室出來,就對上顧曄承那雙飽含怒意的眼睛,可他在那麽生氣的情況下,嘴角還是掛著一抹漫不經心的笑:“機會隻有一次,你確定不手術?”

見我點頭,他譏諷地扯了扯唇角:“那就出院。”

辦出院手續時發生了點摩擦。

主治醫師認為我的狀況還不足以出院,顧曄承則聲稱我已經恢複到拒絕做手術的地步,說明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眼看兩人就要爭執起來,我立馬用手機打開記事本,打了幾個字遞給醫生:是我自己要出院的。

醫生神情複雜地看看我,又看看顧曄承,最終還是辦了出院手續。

辦完手續,顧曄承示意我跟他走,他走得很快,我努力跟上,但大病初愈的虛弱身子沒走一會兒就喘息起來。

見我漸漸掉隊,顧曄承停了下來,嫌惡地看著我朝他走近,盯著我的眼睛擠出抹笑:“走那麽慢,是想讓我幫忙嗎?”

他的眼裏並沒有笑意,這笑令我後脊發涼。

我知道他是礙於公眾場合,在竭力克製自己的情緒,而我隻是看了他一眼,就越過他繼續往前走。

他並沒有立刻跟上,大抵是停在原地看了我一會兒,後來見我走錯了方向,才追上來不耐煩地哎了一聲:“車在這邊。”

我沒問他要帶我去哪兒,但我猜他會帶我回海市,果不其然,兩小時後我們登上了回海市的航班。隻是這次他坐在最前端的商務艙,我坐在經濟艙最後一排的位置,我們中間隔著一整個的身份階層的距離。

我知道,他是徹底把我當仇人了。

這樣也好,我的餘生隻用想著贖罪和還債就可以了,等還完那天,也是我自由的時候了。

飛機很快落地,司機已經在最近的航站樓等著了,司機畢恭畢敬地打開門,顧曄承率先坐了進去,我猶豫了下也試圖坐進去,結果身子剛彎下去就聽他譏誚地說:“這裏沒你的位置,坐前麵去。”

我點點頭,麵色平靜地在司機訝異的表情裏,坐進前麵的副駕駛,車子一路平穩地行駛著,最後停在了海盛科技大樓的地下停車場。

見顧曄承下車,我猶豫著要不要下時,就被他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趕緊滾下來。”

我沒點頭也沒搖頭,就那樣打開車門跟著他身後,快進電梯時他打了個電話,讓對方下來一趟。

來人是後勤組組長董晨晨,我做秘書室和她有過幾次照麵,她看到我有些驚訝,剛想和我打招呼,顧曄承就說:“聽說你們後勤部差個打掃衛生的,人我給你帶來了。”

董晨晨愣了下:“你是說阮離嗎?”

“對,有什麽問題?”

董晨晨被顧曄承反問得噎住了,半響才反應過來:“顧總,沒問題。”

我們一起進了電梯,電梯達到後勤部的三樓時,我跟著董晨晨下去了,她把我帶進辦公室並關上門:“阮離,之前我去頂樓辦公室找顧總,聽其他秘書說你突然辭職了,怎麽又突然回來,還是做清潔工的工作?”

我低頭,用手機打出一行字:我聲帶受傷成了啞巴,顧總是可憐我,才施舍我一份工作。

董晨晨詫異:“怎麽受傷的?”

我打字:出了點意外。

見我不願多說,她也就沒多問,而是感慨道:“顧總確實是個很大度的老板,其實他剛經曆過一場浩劫,公司差點易了主,這剛重新站穩就給你安排工作,他這麽善良,活該公司被他掌管一百年。”

隨後,董晨晨安排我去清掃頂樓的公共區域和顧曄承的辦公室,我連忙擺手拒絕,說我打掃哪裏都可以,就是不去頂樓。

董晨晨疑惑:“顧總於你有恩,我以為你想報恩呢。”

我打了行字:是想報恩,所以想做最累最髒的工作。

董晨晨了然:“那就去打掃廁所吧,你負責一到五層的廁所,之前的阿姨去照顧兒媳婦做月子,剛辭職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