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預料,車裏一陣沉寂,連空氣都是窒息的味道。

直到車窗的霧氣散去,車子啟動駛出小區,他才說:“發生的事已經無法改變,一句對不起也太過單薄,我會用餘生來贖罪。”

我扭頭看著窗外,然後說:“能被別人接受的才是贖罪,不能被接受隻能是折磨。如果你真想贖罪,就該以我的意見為準,做到老死不相往來。”

顧曄承沒有接我的話,不知是理虧心虛,還是別的原因,後來一路沉默到了醫院,看著全身插滿各種儀器的蘇爽,我心裏也不是滋味。

畢竟這曾經也是個鮮活的生命,而且他還曾救我於危難。

到底還是我先打破了沉默,我問站在一旁的顧曄承:“情況一直沒好轉嗎?”

“沒,”他說,“科學的,迷信的,都試了個遍,但情況還是老樣子。其實你以前說得對,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因為他們兄妹的事自責懊悔,覺得自己是罪人沒資格去幸福,尤其你也是當事人,麵對你的時候罪責感會更重,所以沒辦法去對你好。可當我知道安安的存在後,我就突然釋懷了,覺得這是上天給我們的指引,指引我們因為孩子重新走到一起。因為不管我們是分開還是在一起,蘇悅都不會複生,蘇爽的病情也不會有好轉或惡化,所以我們不應該因為這種理由就分開。”

我擺出一副毫不動搖的樣子:“少拿老天來說事,有沒有老天還不一定呢,就算有,地球人那麽多,他也沒閑工夫管那麽多。”

顧曄承還想說點什麽,但我害怕他再說點什麽我真會動搖,而我不想這樣。

即便我可以忽略掉他爸顧樹生對我媽林秀月做的事,但蘇爽依然是橫亙在我們之間的存在。

現在顧曄承急於留下我和孩子,內心會不自覺的偏向我們,但當生活歸於平淡,當他覺得我和安安逃不出他的手心的時候,蘇爽自然是埋藏在我們之間的雷,說不好某天就會炸裂,讓我們的感情又分崩離析。

那樣太痛了。

我不想再痛了。

想到這裏,我沒給他說話的機會,轉身就出了病房,徑直進了電梯。

顧曄承也跟了過來,但我沒和他說話,他幾度看向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但最終什麽都沒說。

後來到了精神病院,醫生說林秀月正在食堂和工作人員包餃子,說要讓全院的任都吃到餃子。

“謝謝醫生,她最近病情如何?”

“挺穩定的,”醫生說著看向顧曄承,“你先生幾乎每個星期都來看她,院裏其他上了年紀的病人都很羨慕她有這麽好的女婿呢。”

我沒接話,用笑轉移了話題:“那我現在方便見一見她嗎?”

“可以,那你們去探望室等一會,我去叫她來。”

醫生把我們帶去探望室,隨即去叫林秀月。

我和顧曄承坐的位置隔得很遠,感覺林秀月快來的時候,我輕輕嗯了兩聲,然後問顧曄承能不能回避一下。

他聞言站了起來:“好,我就在外麵,有事隨時叫我。”

顧曄承出去了十幾分鍾,林秀月就在醫生的帶領下走了進來。

上次見她,也是春節前夕。

竟然已經有一年沒見了。

這一年裏,感覺她頭發長長了不少,整個氣色和病情好像也好了許多,眼神不僅有對視,而且還經常帶著笑意,比之前的呆滯眼神好太多了。

甚至於,她還主動笑著和我打招呼:“阮離,你出國學習回來啦?”

我錯愕了一下,以為她是精神狀況沒有看起來那麽樂觀,她又說:“你好久沒來看我,有次我問顧女婿,他說你被公司選中外派出國學習了,需要很久才能回來。”

沒想到顧曄承竟然幫我圓這種謊,為了不刺激到她,我連續哦了幾聲,附和道:“是的,昨天剛回來,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所以今天才來看你。”

“其實你們都不用來看我的,你們都很忙,沒必要花費太多時間在我這個糟老婆子身上,尤其是顧女婿,幾乎每周都來看我,還給我帶了很多好吃的,其他人可都羨慕我了。”

林秀月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都帶著淡淡的笑意,似乎真的對顧曄承很滿意,我看了她好一會兒,幾經思量還是問出了心底的疑惑:“你真的喜歡顧曄承嗎?”

“喜歡,雖然一開始反對過,但根據我的觀察,他和他那個爹還是很不一樣的。”

她提起顧樹生的語氣和眼神竟然都是平靜的,我忍不住刨根究底:“可他爸傷害過你,我們也算是仇人的孩子,現代版的羅密歐和朱麗葉了,你怎麽會讓我接受他?”

她想都沒想,就說:“我當然恨顧樹生,這些年一直懷著恨活著,一直想報仇雪恨,結果還報複到了自己女兒和外孫身上。但我一直以受害者自居,所以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也傷害了別人,尤其是自己的親骨肉和親外孫。後來我慢慢想通了,古人都說禍不及子女,你和顧女婿都沒錯,有錯的是我和顧樹生兩人。但上一輩的感情糾葛,不該讓小一輩買單。而且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不可能再有出去的時候了,所以你還是放下成見,和顧女婿好好的,至於顧樹生那邊,你隻要輔助顧女婿贍養顧樹生的事宜就行了,其他的也不用碰麵,更不要為了我的陳年舊事,傷了你和顧女婿的感情。”

這是有記憶以來,林秀月對我說過的最長、也是態度最溫和的話。

相比高興,我更多的是心酸和難過。

如果把她被欺淩的真相告訴她,告訴她是顧樹生出錢找人欺淩她的,不知道她還不會同意我和顧曄承走下去。

可我不能說。

即便林秀月有所好轉,但依然不能冒險,看到她下巴上有麵粉抹在了上麵,我伸出手幫她擦了擦。

她本能地想往後躲,意識到我隻是想給她擦臉後,她又站在原地不動,等我擦好抬起頭來,才看到她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