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誰是無辜的
他一步一步逼近我,我在他淩厲的眼神下一步一步後退,直到後背撞到牆上,再也無處可退時才停了下來。
“林樂怡,我說話難聽嗎?”他逼著我,“我們婚姻的失敗緣於我的不負責任,可是你在離婚的時候告訴過我你懷著身孕嗎?你在生完孩子以後,有通知過我這個親生爸爸嗎?你在帶著孩子獨自去應對那些捉襟見肘的日子時,想到過要我幫助嗎?”
他說到這裏語氣激烈到喘不出氣,停了一下直視著我。
我不敢看他的眼神,他問的都是事實。我當時知道懷孕,獨自生子,一個人咬牙過活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讓孩子們永遠也不知道楚毅這個人。我從來沒想到過,他會重新以這種突然的姿勢再次進入我的生活。
“好,原來的這些我可以理解,緣於那時剛離婚你對我恨,你對我婚內出軌的恨意。可是,你知道我為什麽出軌?每天到你們的家裏,我都覺得自己像一個需要靠著你們全家施舍才能活下來的男人,你理解這種感受嗎?我和我媽相依為命二十年,本以為成家立業以後能把她接到身邊,可事實呢?你說你要和你父母一起生活,不肯去我租住的屋子裏和我媽媽同住。我忍下來,誰讓我當時那麽愛你呢。換來的是什麽?你結婚以後還是那樣姿意漂亮,和生意場上的男人推杯換盞,拓展著你們林家事業。你在與那些男人喝酒應酬的時候有想到過我的感受嗎?”他按住我的肩膀,臉湊了上來,與我直直相對,眼睛裏有我看不懂的東西在浮動。
“楚毅,你不要提那些陳年舊事了,現在我們已經走到這一步,你覺得提那些還有意思嗎?”我轉開頭,不與他對視。過去的事,真的沒提的必要,不管誰對誰錯,結局已經寫好了。
他身上的壓力太過強大讓我喘不過氣來。他從來沒說過這些話,我從來不知道我們的婚姻給他造成這麽大的壓抑。這些話,如果是在婚姻當中說出來,或許不會鬧到後來那個地步,可那個時候我沒想到過這些,他又一個字不提。
我原來不理解男人的自尊需要怎麽維持,是在與何連成的相處中,我才慢慢學會體諒他人,關注婚姻中另一個人的感受。
楚毅的話讓我覺得自己原來確實對他關注不夠,可是現在說這些有用嗎?!
“你有了新歡,當然覺得沒意思了。我想讓你知道,我為了挽回也做了努力,而結果卻是看著你帶著我的兩個親生兒子一步一步投到別的男人懷裏,還讓孩子們跟著你一起委曲求全。”他說到這裏,伸手捏著我一下巴,強迫我轉過頭看他,一字一頓地繼續說,“你但凡用對何連成的一分對我,我們也不會離婚,孩子們也不必在別人的家宴上無助地看著所有來賓,看著自己的媽媽抱著同母異父的弟弟去笑去應酬,去討好別人的家人。”
他的眼神悲愴,帶著讓我不敢看的悲意一點一點溢出來,我不知道如何回答,隻是下意識伸出手掰開他捏著我下巴的手說:“楚毅,不管過去是誰對誰錯,走到這一步已經沒辦法挽回了。你現在到底想要怎麽樣?”
“我現在對你恨不起來也愛不起來,連僅有的愧疚也在你一次一次無情的拒絕當中消磨殆盡了。我來到帝都,第一次知道自己有孩子,第一次知道你為了養孩子付出過什麽時,心都快要疼死了。可那時程麗娜還在我身邊,我不想再一次婚姻失敗,想用金錢補償你,你呢?你用無敵的堅強拒絕了我,我不想你那麽辛苦,想拿回孩子的撫養權,你又一步一步奪了回去。是啊,這幾年你在這個大染缸一樣的社會裏變得更強了,和無數各色男人的應酬中你變得更無情了,披著柔弱外衣的堅強無人能敵。我敗了又敗,卻還不忍心孩子夾在我們兩個中間為難。我向程麗娜提出離婚,想到離婚以後能有機會把你和孩子接到身邊。不管你對我怎麽樣,我都決定用接下來所有的時間來補償。可是,我還是晚了,你在那個時候突然決定與何連成在一起了。”他用力捏著我的下巴,湊上來說,“你他媽能有點良心嗎!你口口聲聲說為了孩子?你做的呢?為了自己活得痛快,你都幹了什麽?你有想過再給兩個孩子添一個同母異父的兄弟以後,他們會怎麽樣嗎?”
“你有想過我的處境嗎?”我看著眼前這個生生把自己說得這麽無辜的男人,心裏忽然覺得很可笑。
他以為他是誰?他憑什麽認為他離婚再來找我,我就一定會帶著孩子回到他身邊?!他的自信毫無根據,他連出軌都他媽有正當的理由!
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從自己的立場出發,都會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自己是無辜的,自己是受害的。可是,又有誰想過,在你自己的記憶裏,你修改了所有對你不利的細節,一遍又一遍的修改,一遍又一遍的確認,直到整個已發生的事情接近於你的完美想像。你在你自己的潛意識裏,在你自己的記憶裏,你終於成了無辜者,受害者……你善良了,你把所有的一切推到了對方的身上。多麽可笑!
我不知道我的記憶有沒有被自己的潛意識修改過,我隻記得自己曾經經曆過的一切,我不會原諒楚毅,更不會接受他的補償。
芥川龍之介曾以一個小故事完美地詮釋過,人是如何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來修改自己的記憶。一個簡單的殺人事件中,每一個目擊者都陳述了自己所看到的,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沒有說謊,但是每一個人的敘述都完全不一樣,簡單的事件在不同人的敘述當中變得光怪陸離。那個看似怪誕的故事叫《羅生門》,它的不現實就是現實。
我,楚毅,包括程麗娜,楚毅的媽媽……等等所有的人,我們在各自的記憶裏都是無辜的,都是善良的,都是迫不得已的!做的每一個選擇都是正常的,理由充足的!
“我怎麽沒想過你的處境,我甚至想真心祝福你和何連成白頭到老。可現實呢,我的孩子們在你們將要白頭到老的愛情裏扮演的是什麽角色?!”他怒問,眼睛發紅地盯著我。
我已經不想和他繼續解釋什麽了,他理由充足的來,就是想讓今天的一切搞砸,然後我們各自就像撞到別人軌道的行星一樣來個大爆炸,最後遍體鱗傷的回歸自己的運行軌道。
“你今天來是想搞砸這一切?”我無限疲憊的問。
“林樂怡,我是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但是我不至於卑鄙到你想的那種程度。我來,隻是想借這個機會看看孩子,順便與你和解。我知道這個消息很晚了,心裏縱然有失落和不舍,我還是來了。我真沒想到一進來,我就看到兩個孩子孤單地坐在哪兒,舉目無親,滿臉無助和害怕。”楚毅說到這裏仰起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用壓抑的語氣說,“我把心都忍出血了,才免免保持剛才的冷靜。你把孩子給我吧,你馬上就要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不。”我聽到他的條件,馬上搖頭。
不管是元元和童童,還是寬寬都是我心頭肉,誰我也不會給的。
“林樂怡,你真他媽自私!”他惡狠狠地說。
“我對每個孩子的感情都是一樣的,甚至在...
我心裏可能更偏向元元和童童。你不要把自己有臆和猜測當成事實!何連成對他們也很好。”我完全知道他今天這麽憤怒的理由,努力讓自己忽略他難聽的話,再次解釋。
兩個孩子在我與何連成結婚以後,肯定會慢慢改口叫何連成爸爸。他以後在我們的生活中的影響會越來越小,他不甘心不願意。我理解他,卻不會把孩子交給他。沒錯,我是自私,我不願意自己辛苦養大的孩子被他輕易帶走。
“一樣?你騙鬼吧?”楚毅不屑道,“你要麽就同意把孩子給我,要麽我這就出去公布元元和童童的身份,公布你的身份,看你們的婚禮還有可能舉行嗎?”
“楚毅,你真卑鄙!”我終於被他刻薄的話氣到再次失去了理智。
“卑鄙的帽子你已經幫我戴上了,我何妨卑鄙到底。”他再次恢複冷靜,冷酷的話變成了刀子,半分情麵不留。
這時小休息的門被人在外麵大力的拍打著,我知道一定是何連成過來找我,伸出手把攔著我的楚毅推開,快步走向房間門,想打開門讓何連成走進來。
楚毅在我越過他的時候忽然冷笑兩聲,伸手攔住我的腰,一把我推到牆壁上,毫不來由地抓住我的衣領。
“你要幹什麽?”我被他瘋魔一樣的舉動嚇住,死命用手去擋他的手,想掙開他的禁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