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此生何所棲 與君長相憶
翌日，嫦婉依約設宴。
嫦婉說來說去也無非是些客套話，酒菜上齊後，嫦婉先執酒杯，道：“兩位公子本是有其他事情在身，卻能無私幫小女子，小女子不勝感激，在此小女子代相思城所有人敬二位公子一杯。”
話說完，長袖半掩，一飲而盡。
然放下酒杯，卻見蒼狼與穆寒卿桌上酒杯竟是一動未動。
“二位公子不喝酒，可是看不起小女子？”嫦婉不禁露出個困惑的表情。
穆寒卿依舊不語，倒是蒼狼冷笑一聲應道：“嫦婉小姐這話說的，我們哪敢看不起小姐，尤其是小姐這酒裏下的化骨妖毒。”
嫦婉聽到化骨妖毒四個字卻不驚慌，反而流露出一股委屈之色，道：“二位這是什麽意思？”
“嫦婉小姐”穆寒卿緩緩看向她，用一貫溫和卻巨人千裏之外的聲音道：“或者我不應該叫你嫦婉，因為這個宅子裏的人，早都死了，這個城裏的人，也都是死於你手，確實，城裏有妖，隻不過是做賊的喊捉賊，這個妖就是你！如果我沒猜錯，能掩蓋妖氣如此之久，你應該是屬於妖城六殿的化骨血妖。”
“你很自信？”嫦婉頭一歪，竟嫣然一笑。
“你們追了我七年，你覺得我該不該有點自信？”
“七年？哈哈。。哈哈哈哈哈………”
嫦婉聽罷眼中先是帶過一絲驚詫，接著，低啞的笑聲響起，繼而聲音越來越大，最後聲音則變得淩厲刺耳。
笑聲裏，帶著強烈的氣壓襲來，茶具擺設碎了一地，壺中水劇烈傾瀉，整個屋子的空間都在扭曲。
嫦婉的麵容沒有變化，但是之前壓抑的所有妖氣都在一瞬間爆發膨脹，那個秀麗的女子褪去了臉上的青色，唇色變得妖冶而鮮紅，修長的指端長出了尖利的指甲。
氣壓中扭曲恨極的聲音盤旋：“原來真的是你，哈哈哈哈，落月，你、去、死、吧！”
化骨血妖，確實是所屬妖城六殿的妖。
既然身屬六殿，自然修為與那些小妖不可同日而語。
她能掩蓋一段時間自己的氣息不被人發現，而且殺人的方式十分殘忍-吸幹所有血，化掉所有骨頭，剩下的都是一張沒有骨頭的一團腐肉身子。
嫦婉依舊坐在桌案前不動，然身後卻長出無數白骨長手，骨節尖端都是熒熒幽綠，直衝麵門而來。
穆寒卿麵不改色，伸手抽出青冥長劍，一個輕盈翻身躲過淩厲的骨掌，接著雙腳一踏立柱，身形向下狠狠砍斷了兩隻骨臂。
“嫦婉，你如何察覺我們的身份！？”蒼狼不急於攻擊，反倒是悠然閃躲間不緊不慢的問道。
“哼，我是不知道你們用了什麽辦法隱沒了滅境之瞳，但是他那把青冥劍我可是多有耳聞！”嫦婉露出一抹陰毒的笑容：“其實本來我也不確定你們是不是，不過我不會放過任何的可能，所以即便你不是落月隻是普通的降妖師，我也不會放過，不過看樣子我的運氣似乎好的很！”
“落月究竟與你們宗主有什麽仇？要這麽趕盡殺絕！”蒼狼斬斷一隻手臂，繼續問道。
“你還有臉問我？”嫦婉聲音透著怨恨：“問問你身邊那個自然知道！”話說著又是一陣妖氣爆發，嫦婉身子離開桌案，一條條紅綢從四麵八方而來，她雙手借力一彈，紅綢便如長劍一般尖利襲來。
穆寒卿橫劍擋紅綢利劍，卻不想那綢子觸了劍卻突然變軟，似是有靈性一般在劍上繞了圈，又突然退去，青冥劍脫手而去。
穆寒卿心中一驚，伸手想去腰間摸捆妖索，然雙手雙腳卻被另四道紅綢死死纏住，一時間不能動彈。
穆寒卿越是掙紮，卻覺越緊，突然一陣鑽心劇痛，已經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
看到穆寒卿一隻手折斷，嫦婉得意大喝道：“落月，你可以去死了！”
伴隨著聲音，所有的骨手合為一個，衝著胸口而來，凜冽的風聲呼嘯，這一擊，勢不可擋。
穆寒卿心中一涼，知道這一次在劫難逃，正集中全力於胸口，想要盡量保護心脈，看能不能挽回頹勢。
嫦婉隻是冷笑，將妖力釋放到極限，骨手經過的地方，帶起一陣陰風。
然這股看似勢不可擋的淩厲的攻勢卻突然停住！！
穆寒卿看到正蒼狼正擋在自己身前。
玄色袍子獵獵作響，暗紫色長發不知何時散落開來，長發飛舞的蒼狼，一隻手死死的抓住那隻進攻的白骨手臂，他能看見，蒼狼握著的地方，是如死亡般的黑。
“你！！……”嫦婉目露驚訝。
穆寒卿看不見蒼狼的表情，不過從他身上散發冰冷到令人恐懼的氣息卻已經告訴了自己，蒼狼的怒氣！
“是不是換到你驚訝了？化骨血妖？”蒼狼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低沉，這種低沉幾乎像是一個黑洞，將所有的光明吞噬！：“你以為你一個六殿中最下殿的最低級妖能有多大的本事？？”
蒼狼一步一步向前走，每走一步，就生生碎去一截骨臂。嫦婉的臉上終於也露出了恐懼的神色。
這個人手中的死氣招式，毫無疑問是來自黃泉鬼界的人才有的。
“竟然是你…………”
然話還沒說完，咽喉已經被而在手中，嫦婉隻感覺到滿身的力氣已經開始流逝。
“你敢傷他，就隻有死路一條！你斷他一臂，我就要你全身骨頭碎盡！！”
蒼狼的眼中是比死亡還恐怖的警告與殺意，而嫦婉聽了這句話，本來一臉懼色卻逐漸消失了。
很好，很有意思，連鬼界的輞川使者都出現了，這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斷斷續續從咽喉腫擠出的笑聲很是淒厲，嫦婉的聲音破碎而出-“落月，你不會有好下場的，你……你以為……你身邊的人……人……是誰……啊哈哈哈哈哈哈……”
話音戛然而止。
婉約的頭落了下來，濺起了一片血。
落地的頭眼睛依舊睜著，嘴角還有一絲嘲諷的笑。
她確實有理由高興，這一仗雖然她丟了性命，但是也狠狠的動搖了穆寒卿的心。
她相信自己留下的那句話，一定會成為穆寒卿心中的結。
紅色的綢緞已經落下，穆寒卿跌在了地上，他遠遠望向前方那個玄色的身影。心中，突然一陣痛。
他不能否認，嫦婉死前的話，還是給自己了很大的震動。
雖然他從不認為蒼狼是普通人，也不認為他會一點目的也沒有，但是嫦婉顯然是知道些內幕的，然蒼狼急切的殺掉了嫦婉，則更像是在掩蓋什麽真相。
他突然覺得事情更加的複雜。究竟，還有誰能夠相信？
然兩人各自沉默的時候，卻突然聽到一陣急切腳步聲，接著便是一個稚嫩清朗的聲音：“就在裏麵，大家快啊！！咱們這死了這麽多人就是因為滅境之妖在這！他還殺死了婉小姐！！”
說話的人，正是那個嫦婉身邊的小書童。
蒼狼回頭，正對上穆寒卿因為過了時限而重新展露出的明豔之藍，臉色不禁一寒。
穆寒卿一看蒼狼表情便知道出了什麽事，想要找丹丸，卻發覺腳步聲已經進了大殿。
“啊！！這這這！！這顏色！！！！”
“果然！！果然是滅境之妖！！！！”
“啊啊啊啊！！那是嫦婉小姐！他殺了嫦婉小姐！！！”
“好！好你個妖孽！！納命來！還我父親！！”
“殺了他！妖孽殺了他！！！”
城裏的人雖然看的出這滅境之妖有法力，但是他們還有什麽好怕的——————死亡幾乎已經見怪不怪了，現在，想要複仇的心已經壓過對死亡的懼怕！
穆寒卿絕望的闔上了眼睛。
心中的傷痛再一次毫不留情的撕裂！
原來，什麽都沒有變化……
十幾年前的事情，又一次重演。
那些人，叫囂著，咒罵著，拿起一切能傷害自己的東西，衝著自己而來。
他突然覺得很累，無比的累，他甚至有些後悔當年選擇了活下來。
或者，就這麽死了，也罷了。
既然活著如此的痛苦，我還執念著什麽？？
放棄了所有的希望，放棄了所有的抵抗，他甚至卸去全身的內力，在原地，等死。
那些棍棒，終究還是沒能落在自己身上。
等回過神來，他已經置身在蒼狼的懷中，蒼狼抱著他，身形翩然的越過所有的人群而去，帶著他，離開那些人世的咒罵與傷害。
當兩人離開相思城，站在城外高山的時候，蒼狼與穆寒卿一前一後，默然無言。
突然，站在前方的蒼狼轉過了身來，幾步走上前，接著，竟是狠狠的一掌打在了穆寒卿的臉上。
穆寒卿無力倒在地上，抬首，正看到那一張溢滿暴怒的臉。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蒼狼生氣。
那個即便是自己冷嘲熱諷甚至刀劍相向都不會惱怒的人現在卻渾身散發著令人恐懼的怒氣。
“穆寒卿，你居然會想尋死！！！”蒼狼聲音裏的怒氣壓抑不住。
的確，蒼狼的怒氣不僅是來自嫦婉的步步相逼、不是那些人不明就裏的就要殺人，更重要的是穆寒卿居然會在關鍵時刻做出放棄生命的舉動。
穆寒卿那種聽天由命的神情他永遠不想再看見第二次。
蒼狼是怒，怒極，也是怕，怕極！
他的手幾乎還在顫抖，如果他沒有在他身邊，穆寒卿會不會就這樣任憑自己被人活活打死？？
穆寒卿臉上一陣灼痛，嘴中也隱隱感覺一絲腥甜，被折斷的手無力的低垂著已經痛的麻木，而心裏，卻泛起了溫暖。
他隻是那樣看著眼前的人，他知道，那個人在為自己擔心。
為自己放棄了希望而恐懼。
那個人，是真的在乎自己的生死！
“蒼狼……”穆寒卿突然開口，緩緩的，像是誓言般的道：“對不起……我……不會再這樣了……”
話畢，下一秒，人已經被拉入一個微冷的懷抱。
一個還有些顫抖的懷抱。
穆寒卿心底微動，有生命危險的是自己，然真正恐懼了的人，是他。
半晌，蒼狼放開穆寒卿，指端撫上微腫的麵頰，又低頭查看那被斷的手臂，心疼的問：“還痛麽？”
寒卿看著眼前人眼底泄露掩飾的關心之色，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蒼狼長歎一口氣，道：“對不起，我說過要守護你，卻沒能好好保護你，還動手打了你……”接著，話鋒一轉，帶起十分的堅定：“但是，斷臂之事我責無旁貸，可那一掌，我不會道歉！寒卿，你要記住，即便是全天下都放棄了你，你都不能就這樣放棄自己！”
“不能放棄自己？哈哈哈哈哈……”穆寒卿一邊是感動，一邊卻是苦笑。
目光移向城中還在騷亂的人群，咒罵的聲音還隱約能聞。
“如果全天下都放棄了我，我活著又有什麽意義？三界不容！三界不容，我還有什麽呢？我還能去哪？我還能怎麽辦？”
蒼狼聽罷，卻笑了，那一笑，帶著無怨無悔的堅定，帶著睥睨三界的霸氣。
“我告訴你，即便全天下都放棄了你，我也會對你不離不棄！你能棲息的地方，就是我身邊！你活著的意義，就是跟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