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借風流祭此身 毀了塵世 換與你無雙
第二日，便是那一年一次的江淮城會。
傍晚，穆寒卿斜依在闌幹上，居高臨下的靜靜看著城裏的一片熱鬧景象。
歡聲笑語隔著那麽遠，還是那麽清晰的傳來。
曾經，他隔著自家的院牆，也見過這等熱鬧的陣勢。
那時，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越過那個高牆，像普通孩子一樣玩樂。
而今本以為早就不在乎了，不想看著這街上的人流湧動，心底，還是有些微動。
正思量要不要也下去湊個熱鬧，敲門聲恰到好處響了起來。
蒼狼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寒卿，今日城會，要不要出去看看。”
穆寒卿也有此意，便應道：“好，稍等。”
今晚的江淮，美不勝收。
沿街全都掛上了嶄新的燈籠，燈籠上的花紋五花八門，微風中微微搖動，霎是好看。
江淮河上，一艘裝飾精美的樓船很是亮眼，船有三層，最高層的雀室用彩色的綢帶裝飾，一個清麗女子正坐手執琵琶，清音繚繞。
在看樓船四周，還飄著很多精巧的畫舫，舫上燈火搖曳，絲竹雅樂琴歌蕩漾。
街上往來的人身著豔麗，小孩子在人群中穿來穿去。
所有的人，都是滿目的笑容。
然兩人並肩走在這熱鬧的人群中，卻依舊無言。
穆寒卿此時來了興致，也懶得多想，一路目光掃過那些小攤上琳琅滿目的小玩意，麵容上也是難見的溫和與淺笑。
那些製作精良的撥浪鼓，不倒翁，陶響球，旋木娃娃，萬花筒……現在看起來，仍舊很是喜愛。
輕步穿梭在人群中，好像此時，自己也隻是個凡人，沒有滅境之瞳，沒有三界追殺。
隻是個在享受普通人間歡樂的凡人。
喧鬧間，忽然，有人高喊著，：“看啊！舞群來了！”
這江淮的群舞，很是有名，哪怕是當今天子，也很難請到這班舞者，這一年一次的機會能看到，自然激起大家的興趣。
果然，一聲激起千層浪，所有人都高呼著興奮的圍了過去。
穆寒卿聞聲抬首，果然見一眾跳舞的隊伍走來。
那舞果然跳得妖嬈多姿，絕美無雙。
所有舞者都帶著白色描花的麵具，麵具卻做得很甜美，完全沒有妖異的感覺。
跳躍的鼓點與舞者衣飾上裝飾的小玲相應作響，腰肢纖細柔軟，長袖舞動又收回，翩然若仙。
穆寒卿一時間看的有些忘神，然再反應過來時，人已經置身在舞者與其他衝進舞群與之共舞人中。
環顧四周，全都是一陣又一陣的白沙做的水袖飛揚，全都是是一張張的歡聲笑臉。
然穆寒卿心裏卻突然感到了不安。
繚繞的青煙的朦朧而起，飄渺的歌聲依舊悠然不絕。然自己就好似是迷失了方向一般，過往的笑容開始變得陌生，麵具也變得妖異，
這一切突然變的好陌生，好似不是自己的世界。
前望與回首，都是人如潮湧。
歡聲笑語不知為何好像突然離自己好遙遠，歡動的人群似乎已自己毫無關係。
穆寒卿心中越發的驚慌，他跌跌撞撞的向前走，想要離開，卻發現推開人群，還是人群，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歸路。
心中迷茫不安之時，突然一隻手有力的拉住了自己。
溫暖一下子包圍了自己不安的內心，好似驅散了一切寒冷。
他如見到救命稻草般的抓住那隻手，死死的握住，再也不肯放開。
那隻手也緊緊的回握著自己，輕輕一拉，便一把將自己拉出了那個陌生的世界。
抬首，燈火明滅間，他望見了蒼狼英俊的麵容。
“別怕，我在這。”蒼狼溫柔的說，幽深的瞳孔裏倒映著一片流光。
穆寒卿就那樣被蒼狼一路拉著手離開。
同樣還是歡笑的人群，而這次，卻恢複了往常，不再覺得陌生與遙遠。
蒼狼一路拉著他離開了喧囂的人群，兩人沿著江淮河一路漫步，最終在一座古橋上停住。
人群喧鬧的聲音已經有些遙遠，畫舫樓船也逐漸遠去，河邊樹上掛著一隻大紅燈籠，河麵上隻有些零星的河燈飄蕩，一閃一閃的流向遠方。
寒卿轉身，望向那個一路緊緊握著自己手的男人。
蒼狼此時也轉過頭來。
目光一瞬間的碰觸，卻如烈火般的觸覺傳遍全身。
穆寒卿突然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好似抑止不住的肆溢開來。
蒼狼走上前，伸手，輕輕環住穆寒卿。
“蒼狼你……”穆寒卿想掙紮。
“寒卿，別動……”
又是這句話。
初次見麵的時候，就是這句話，動搖了他的心，現在，亦是如此。
他疑惑的看著蒼狼環住自己，爾後，隻覺腰間一重。
待蒼狼離開，他低眉才發現腰間竟是一條晶瑩剔透的白玉環佩。
深青與淺金色的穗子隨意的擺動著，襯的白玉更加玲瓏剔透。
“很襯你”蒼狼滿意的點了點頭。
“你是何時？？”穆寒卿不禁有些疑惑的詢問。
“就在你衝到舞群裏的時候。”蒼狼沉吟：“我一轉身的功夫沒看到你，急壞了。”
蒼狼說的輕描淡寫，然真的發現身邊人不見了時，那種心底裏冒出的恐懼與失落，他永遠不想再體驗第二次。
穆寒卿有些心疼，正想要說什麽，卻不知怎麽的突然想起昨日那老者的話。
那老者調笑著說他們會收到很多玉佩，那麽，由此推斷，這玉佩，自然代表了心之所想，自然，代表了自己的情。
穆寒卿瞬間明白了蒼狼的意思，抬頭，麵色微紅，道：“蒼狼，這玉佩……”
然話隻說了一半，卻被蒼狼一指按在唇上止住。
燈火闌珊處，蒼狼的目光是從未見過的溫柔與深情。
幽深的雙眸直直的看向穆寒卿的眼底，毫不掩飾自己強烈的情感。
蒼狼沉吟片刻，聲音輕輕響在耳畔。
“寒卿，我一直都說，隻要找到滅境之瞳的真相，我就會告訴你一切，我不能否認，我是隱瞞很多事情，但是無論我做了什麽，最根本的原因，卻永遠隻有一個。”
伸手附上穆寒卿胸前的一縷秀發，繼而摩挲上那依舊蒼白清秀的麵容。
蒼狼輕輕俯在穆寒卿耳邊，一字一句，堅定決絕。
那聲音，像是穿越千年而來，像是傾盡千年的溫柔與愛戀。
那聲音重重的震動著穆寒卿的心弦，久久不能平息。
“穆寒卿，你記住，一切都是因為，我愛你。”
穆寒卿，因為，我愛你……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我在一千年前，就已經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你！
我愛你，一句惡俗到極致的話，重重的敲在穆寒卿的心上。
他沒有那麽遲鈍，一路走來又怎麽會感覺不到蒼狼的感情，隻是自己一再的回避，否認。
而且，蒼狼雖然有很多幾乎算是赤裸裸的表白，可是卻從不會說的這麽直接，這麽露骨。他雖然毫不掩飾自己感情，卻從不開口證實。
然現在，蒼狼將最後的一層紙都戳破了，他站在他的麵前，親口告訴他，親口向他證實，他愛他！
穆寒卿的身子有些僵硬，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回應，最後一點殘存的所謂的理智讓他支支吾吾的拋出了一句：“蒼狼，我是男人……”
這話說完，穆寒卿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
“哈哈哈……”蒼狼果然毫不在意的一笑，高聲道：“人界如此對你，我不滅人界為你泄憤那便是便宜它，你這番用人界的綱常來拒絕我，我怎麽會接受？？”
“那……那若是……若是我並不喜歡你呢。”穆寒卿沉默半天終於又支支吾吾吐出另一句。
蒼狼聽罷這句話，卻笑得更是開懷。
“哦？”蒼狼止住笑聲，微微眯眼，臉上確實十足的張狂，開口便是霸道的問：“我喜歡你，跟你有什麽關係？”
“你！！……”穆寒卿臉色霎時緋紅一片，竟是無言以對。
我喜歡你，跟你有什麽關係？
這是哪門子的歪理！
相愛之人不是要相互理解相互尊重麽？然這般不顧他人感受的感情，到了他這卻說得理直氣壯，好似天經地義一般。
但即便如此，那個一向不喜歡被幹涉的穆寒卿，心底還是再也抑製不住的狂跳起來。
他明白，蒼狼就是用這種霸道無理的方式告訴自己----無論他穆寒卿怎麽想，無論他穆寒卿愛不愛自己，他，都絕不會放手，他，認定了他。
穆寒卿緩緩闔上雙目。
心，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融化。
其實，自己也早就陷進這個人的溫柔，無力自拔了吧。
穆寒卿想著這個一直對自己霸道又溫柔的人。
他想起了他們的初見，想起他守護的誓言，想起他為自己掩蓋滅境之瞳，想到在自己世界將要崩潰時給了自己活下去的意義---與他在一起。
原來，我那麽早就已經動了心…………
心裏，突然就那麽釋然了……
蒼狼，我，怕是也愛上你了吧……
睜開眼睛，蒼狼依舊望著自己。
穆寒卿淺淺挑起一絲笑容，接著，伸手，環上了蒼狼的頸，在那人驚訝的目光中，輕輕送上了自己的唇。
一個蜻蜓點水的吻，卻已經證明了自己的決定。
蒼狼，你這樣的溫柔，我又如何能逃得過？
穆寒卿這一世還從未動過情之一字，青澀的吻本想點到即止，卻不料在剛想離開時突然被狠狠反噬。
蒼狼將穆寒卿狠狠的壓在懷裏，熱烈的吻落下。
天空之中，不知何時放起了煙花。
悠揚深遠的歌聲隱隱飄蕩回旋。
那時桃花兩相映，清酒飲疏狂。
千年執戀千年枉，煙花落影，人已離殤。
三生情緣三生憶，罷卻前世，今生問誰掌？
我借風流祭此身，毀了塵世，換與你無雙！
絢爛煙花下，江淮河畔，古橋之上，兩個交纏的身影，唇齒相依。
忘掉一切，那一刻，便是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