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鳳凰,白正天馬上向顏誌宏匯報。在北京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尤其是自己竟然被跟蹤了,這之後,孔非儒就被注射了茶堿變成了傻子。知道他到北京找孔非儒的隻有幾個人,一是李三清,二是顏誌宏,再就是韓雪等其他幾個同事。如果不是李三清的話,那麽就證明警局裏有內奸,墨家組織已經滲透到警察隊伍裏來了。

他憂心忡忡地向顏誌宏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聽了白正天的話,顏誌宏的眉頭擰成了疙瘩,他點燃一支香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個長長的煙圈,說道:“正天,每個人進入警隊,都要經過嚴格的政審,一個地下組織的成員怎麽會混進警局裏來呢?在北京你被人跟蹤了,但是我們局裏所有人都按時上班,所以你的推測可能是錯的。我想,重點還是要放在李三清身上。”

白正天不服氣地說道:“那個內奸完全可以打個電話給北京的同夥啊!”

“這個……”

顏誌宏搖搖頭,說道,“你真的相信有這樣一個組織?還有什麽墨家矩子?我總覺得像神話一樣!”

白正天看著顏誌宏故作深沉的樣子,心裏惡心得要命,他實在不知道如此一個草包窩囊廢怎麽能在局長的位子上屍位素餐這麽多年。賀春風,不就是他害的嗎?他想起了李三清的話,思想不妨天馬行空,做事定要小心謹慎。而顏誌宏恰恰是凡事按部就班的人,這種人很難有所作為,隻能在局長的位子上苟延殘喘下去。他覺得跟這個草包局長無話可談,手裏還掌握著一些線索,也懶得匯報了,便起身告辭。

他驅車來到鳳凰大學,接了沈蓉來到了中國移動鳳凰分公司。他其實完全可以不叫沈蓉的,甚至不應該帶著沈蓉,但是他抗拒不了內心的呼喚,巴不得天天跟沈蓉在一起。他在心裏給自己找了一個理由,沈蓉要追查《清明上河圖》的下落,而現在要做的事與這幅圖有很大的關係。他知道,這個理由如果仔細推敲是站不住腳的,所以他就不再推敲。

他亮明了身份,然後拿出一張紙條遞給前台經理,說道:“麻煩你幫我查一下這個電話號碼。”

那天離開醫院之後,兩人回到了北京大學曆史係辦公樓,北京警方已經封鎖了現場。他說明來意之後,拿到了孔非儒的手機,調出最後一個通話記錄,查明這個電話是鳳凰市的!他當時既興奮又緊張,沒想到,墨家矩子就在鳳凰!

前台經理走了出來,拿著一張打印的紙,遞給白正天。

紙上是電話號碼的主人!

主人的名字叫倪一卿。

沈蓉看了看名字,疑惑地說道:“不會是那個著名的畫家吧?”

“什麽畫家?”

沈蓉邊說邊往外走,白正天亦步亦趨地跟著。

“倪一卿今年應該有八十多歲了吧,是嶺南畫派的領軍人物,這一畫派以嶺南特有的景物為題材,在繪畫技術上,一反勾勒法而用‘沒骨法’,以求寫實的效果,而且博取諸家之長,引入西洋畫派的各種技巧。至於倪一卿的畫,則主要表現嶺南的人物風貌。他的人物畫既發揮了傳統線描的功力,又輔以西洋素描中的表現方法,善於抓住人物活動或者表情的一瞬間,而且書法入畫,用筆鮮活,單純中有變化,樸拙中見神采,使線條具有濃鬱的金石味……”

兩人走出了營業大廳,陽光照耀著沈蓉的發際,勾勒出金色的輪廓,聽著她侃侃而談,白正天如癡如醉。

“沈老師好淵博啊!”

“壞蛋,不要叫我老師,”沈蓉說完,又沉思道,“如果說倪一卿就是墨家矩子的話,倒有可能!”

“為什麽?”

“嶺南畫派是指在辛亥革命前後出現的以高劍父、高奇峰、陳樹人三人為首的一個畫派。他們受民主革命思想的影響,主張國畫更新,反對清末民族畫壇的模仿守舊,提倡‘折衷中外,融合古今’。正因為有這個特殊的曆史大背景,所以嶺南畫派從誕生之初就帶著與生俱來的革命精神和時代氣息。在抗日戰爭時期,嶺南畫派的畫家們一洗以往的脂粉氣,以沉重的筆調表現國難當頭、藝術救國的情懷。”

白正天沉思著說道:“這種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精神,似乎與墨家精神一脈相承啊!”

“是!”沈蓉肯定地說道。

“走!我們去會會倪一卿!”

胡德財幾乎是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鳳凰。回到家後,頹然坐倒在沙發裏,老婆問他出什麽事了,他無精打采地連說沒事。就在這時候,十歲的小兒子拿著一個玩具大叫著從裏屋跑出來,嘴裏哼哈有聲:“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殺,殺,殺!”

胡德財大驚失色,一把將兒子抓過來,奪過手中的玩具。

那是一把睚眥刀鞘。

線條猙獰可怖。

背麵用篆體寫著十個大字。

他慌亂地抱住兒子問道:“你從哪兒拿到這個的?這後麵的字你怎麽認識?”

兒子眨巴著眼睛說道:“昨天放學的時候,一個叔叔送給我的,他告訴我這幾個字是‘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他說,這把刀鞘是維持正義的,爸爸,我要維持正義!”

胡德財一身冷汗,雙手緊緊地揪住了頭發,心裏默念著那句話:“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老婆問道:“到底怎麽啦?”

他抬起頭,茫然地看著老婆,眼睛裏噙滿了淚水,喃喃地說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啊!”

正在這時,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他實在懶得接,但是打電話的人非常執著,鈴聲一直響著。他不得已接通了電話,對方沉默著,他有氣無力地問道:“哪位?”

“胡老板,貴公子喜歡我送的玩具嗎?”

胡德財陡然心驚,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對著話筒咆哮道:“不要傷害我兒子,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想讓我做什麽我都答應,但是求求你,不要傷害我兒子,求你了……”說著說著,胡德財對著手機號啕大哭起來。他老婆聽著他的話,頓時緊張起來,因為她也預感到大禍臨頭了!兒子看到爸爸突然大哭,也跟著大哭起來,手裏的睚眥刀鞘也丟到了地上。

胡德財放下電話,急匆匆地離開家,吩咐老婆千萬不要報警。

白正天和沈蓉驅車趕往鳳凰市第一人民醫院,倪一卿一年前就住到了醫院裏。他們找到了倪一卿的病房,推開門卻發現病房裏空空如也,忙找來一位護士詢問,護士說:“剛走。”

“去哪兒了?”

護士白了一眼白正天:“去世了。”

“啊?”兩個人驚訝地看著護士。

“什麽病?”

“肺癌,去年住進來的時候就是晚期了,一直靠呼吸機輔助呼吸……”

“他的家人呢?”

“應該都在太平間。”

白正天和沈蓉匆匆地趕往太平間,太平間裏傳出陣陣哭聲。

白正天亮出警察證,找到了倪一卿老人的兒子,這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者。

“老伯您好,我想問一下倪老是怎麽走的?”

“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都有這麽一天的。我父親熬了一年多了,現在算是解脫了。”

“他是怎麽走的?”白正天又問了一遍。

“肺癌啊!這麽大歲數的人了,硬是熬了一年多,不容易啊!”

“今天有沒有陌生人探望過倪老?”

“沒有,我們一直在他身邊。”

白正天拿出那張中國移動打印的紙,遞給老者:“這是您父親的手機號碼嗎?”

老者連看都沒看,笑道:“怎麽會?我父親從來就沒用過手機。”

沈蓉疑惑地皺緊了眉頭。

白正天說道:“可是這個手機號碼登記在您父親名下。”

老者驚異地看了看白正天,接過那張紙,大概看了看,說道:“會不會是上次我家被偷之後,別人拿走了我父親的身份證啊?”

“你家被偷過?”

“是啊,大概有兩年了吧。”

“都少了什麽?”

“我記得家裏翻得亂七八糟,金銀首飾、錢包、銀行卡全搜羅去了,就是那次,我父親的錢包被偷了,身份證就在錢包裏。”

“報案了嗎?”

“報了,後來竟然還把小偷給抓住了,原來是以前在我家做工的保姆。”

“她把身份證還給你們了嗎?”

“她早把沒用的東西扔了!”

白正天無奈地看看沈蓉,告別了老者。

沈蓉說道:“也許純粹是偶然吧,墨家的人撿到了身份證,就用來登記注冊了一個手機號碼。”

“有可能,”白正天說道,“而且現在即使做個假身份證也是很容易的,中國移動的營業員又看不出身份證的真假。”

“不過,我覺得墨家是多此一舉,因為隻有全球通需要身份證,像神州行、動感地帶買張卡就行了,根本不用身份證。”

“他們是在故布疑陣,讓我們走彎路。”

兩人邊說邊穿過醫院的大堂,大堂正中間掛著一個液晶電視機。

候診的病人和家屬或坐或站,仰頭看著電視節目。

兩人匆匆走過,卻突然被一則電視消息吸引住了。

是鳳凰市新聞頻道。

主持人彭燕有點緊張地坐在直播台上,說道:“現在,臨時插播一條緊急新聞。”

彭燕是被緊急叫到台裏的,領導說有條緊急新聞需要插播。

她馬不停蹄地來到台裏之後,鳳凰市德財生物製藥公司老板胡德財正神色慌張地坐在劉台長身邊,兩隻手不停地搓來搓去。

劉台長問道:“胡總真的決定這麽做?”

“真的,真的,改過自新,一心向善。”

“那好吧,主持人來了,可以開始了。”

劉台長向彭燕交代了一下事情經過之後,彭燕有點吃驚地看了看胡德財,她不太敢相信,叱吒商海多年的胡德財竟然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但是既然本人願意,台長交代,她就要做好這次直播。

她和胡德財坐在播出台上。

燈光打開。

麥克風試音。

然後節目開始了。

“現在,臨時插播一條緊急新聞,”一想到這條新聞可能產生的爆炸效果,彭燕就有點激動,“今天,鳳凰市德財生物製藥公司董事長胡德財找到我們,說要向社會公開懺悔,因為德財生物製藥公司多年來一直用麵粉製作各種高檔的滋補品,蒙騙消費者。胡總,您有什麽話對電視機前的觀眾說的?”

胡德財麵對鎂光燈有點緊張,因為這等於當著電視鏡頭自曝家醜,就像光著屁股在大街上走,隻不過,後者暴露的是肉體,前者暴露的是靈魂。但是他已經沒有選擇了,他麵對鏡頭愧疚萬分地說:“各位鳳凰市的市民,全國各地的消費者,我是鳳凰市德財生物製藥公司的董事長胡德財。德財公司十年前成立,一直致力於高檔滋補品的開發和推廣,十年來,我們公司相繼推出了‘腎黃金’、‘護肝寶’、‘女人營養粉’等多個品牌的滋補品,我們在廣告裏吹噓產品,斂取了十年的不義之財,但是這些所謂的滋補品都是假的,主要成分是麵粉。我今天鄭重地向社會道歉,決定今後改惡從善,重新做人,希望社會能給我一次機會。”

……

做完直播之後,胡德財強自鎮定,下了播出台,連個招呼都沒跟劉台長打,就慌慌張張地離開了電視台。

他沒有回家,他不敢麵對老婆那張絕望的臉。

他不敢麵對兒子那雙無邪的眼。

他回到了公司,坐在辦公桌前一個勁地吸煙。

他盯著手機,看著屏幕,等待著。

等待著睚眥的出現。

他希望睚眥告訴他,他能放過他,放過他的老婆孩子。

電話果然響了起來。

但不是睚眥打來的,而是一位老客戶。

“胡總,你剛才說的不是真的吧?”

“是真的!千真萬確,我決定洗手不幹了!”

“操!”電話那頭罵道,“那我剛進的貨怎麽辦?”

“你送回來,可以退貨。”

這之後,胡德財接了十幾個電話,都是要求退貨的。

幾乎每個人都狠狠地罵了他一通。

可是,睚眥的電話一直沒有來。

最後,門被敲響了。

胡德財打開門,先前漠然的表情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白正天和沈蓉看完新聞之後,馬不停蹄地趕往德財生物製藥公司。

看到胡德財緊張的神情,白正天脫口問道:“睚眥找到你了?”

胡德財先是一愣,繼而笑了笑說道:“我不明白白警官是什麽意思。”

“你在撒謊,”沈蓉說道,“在北京的時候,我們就接到短信,說你用麵粉充當高級滋補品……”

“是啊,我剛才已經在電視上向全社會懺悔了。”胡德財打斷了沈蓉的話。

“你以為這樣懺悔就能解決問題嗎?”白正天問道,“睚眥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什麽睚眥?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白正天冷笑了一聲:“如果胡總真的不肯配合警方辦案的話,我隻好拘捕你了,因為你以假充真,以次充好,已經構成了犯罪。”

“好啊好啊,”胡德財無所謂地說道,“白警官隨身帶著拘捕證嗎?如果沒有,我等你,你拿到了,我就跟你走!”

此時,秘書拿著一個小盒子走到門口,正猶豫著該不該進門。

胡德財不滿地斥道:“幹嗎扭扭捏捏的?進來!”

秘書走進屋來將小盒子遞給胡德財:“剛才快遞公司送來的,說是給您的。”

胡德財接過箱子,邊拆邊問:“白警官是不是想喝杯茶再走啊?不好意思啊,沒水了。”

沈蓉急了:“胡德財,我們是來幫你的,你不要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處理,不勞駕兩位大人了,你們說的什麽鴨啊、雞啊的,我不懂。”胡德財說著拆開了箱子,箱子裏裝著一個手機,胡德財疑惑地拿起手機,仔細端詳著。

突然,手機鈴聲急驟地響了起來。

屋裏所有人都知道,那肯定是睚眥打來的。

胡德財慌亂地按了接聽鍵,唯唯諾諾地答應著。

放下電話,他滿臉大汗,雙手哆嗦。

“睚眥說什麽了?”白正天突然發問。

“睚眥,睚眥,”胡德財結結巴巴地說道,“要錢,要錢,他們要錢,哈哈哈,他們要錢,太好了,他們要錢。”

沈蓉奇怪地看著他,覺得他快被逼瘋了。

“要多少錢?交給誰?”白正天問道。

“八百萬,八百萬,”胡德財說道,“他們要八百萬。”

沈蓉衝到胡德財跟前:“你冷靜點,我們是來幫你的。”

“哈哈哈,八百萬,破財消災,破財消災……”

“他們未必會放過你!”白正天冷冷地說道。

胡德財愣怔一下,無助地看了看白正天,接著便痛哭流涕:“求求你們,救救我,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