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顏局長分手之後,白正天想馬上找父親問個明白,給父親打了電話,父親說正在開會。市長的會就是多,白正天放下電話,看了看身旁的沈蓉,說道:“我們去古玩城轉轉吧!”

沈蓉很納悶:“幹嗎突然想起來去那兒啊!”

“我一直就奇怪,鳳凰城兩岸不是商業區就是寫字樓,要不就是餐館酒樓,但偏偏在鴛鴦橋附近建了一條古玩街,那裏從修好之後就一直很冷清。難道鳳凰的官員們真的放棄了GDP,而要玩什麽文化、高雅?”白正天看著沈蓉說道,“自從知道鳳凰河沿岸的規劃設計都是墨家傳人倪一卿設計的時候,我就想,也許這反常的古玩街裏藏著墨家組織的什麽秘密。”

鴛鴦橋在彩虹橋上遊五百米處,是一座雙拱橋。

《清明上河圖》裏是沒有這樣一座橋的。

《清明上河圖》全長5.28米,隻畫了一座橋,就是那座著名的虹橋。

如果倪一卿真的是按照《清明上河圖》來設計鳳凰河的,為什麽又要多修這樣一座橋呢?

白正天說:“規劃鳳凰河,關鍵還是要實用,如果隻修一座橋,來往鳳凰河兩岸多不方便啊?而且,鳳凰河上一共有七座橋……”

沈蓉打斷了白正天的話頭:“我知道有七座橋,但是其他幾座都太現代,要不就是太歐化,一點中國的特色都沒有,而保留了中國傳統造橋工藝的,隻有這兩座橋。”

“這麽說,這座鴛鴦橋也有問題?”

“有沒有問題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關於《清明上河圖》一直以來就有一個爭論。”

“什麽爭論?”

沈蓉想了想說道:“這裏沒圖,跟你講不明白,古玩城裏好像有賣《清明上河圖》複製品的,我找幅圖給你看看去。”

白正天聽罷,加快了腳步,走進古玩街。

古玩街其實並不長,隻有100多米,沿街幾家店鋪賣著所謂的古董,遠至西周的銅鼎、兩漢的和田玉,近至明清的瓷器、民國的版畫,各種各樣真假難辨的古玩招徠著人們的注意。但是,再怎麽招徠,行人也是稀稀落落,不少門店已經關門大吉了。

沈蓉說道:“對古玩的荒疏,就是對曆史的漠視。”

“小姐,沒那麽嚴重吧?”白正天說道,“誰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啊?”

“總有真的。”沈蓉不服氣地說道。

白正天不跟她爭辯,走進了一家古玩店,店堂正首掛著一幅《清明上河圖》。老板熱情洋溢地招呼道:“兩位一看就是行家,我這幅《清明上河圖》……”

沈蓉說道:“你不會說是故宮博物院丟的那幅吧?”

“哎喲,這個我可不敢說,要掉腦袋的。”

沈蓉笑了笑,跟白正天一起觀看那幅《清明上河圖》。

這幅圖顏色發黃發暗,畫麵上的人物形象有的已經模糊不清。

老板諂媚地說道:“這幅圖雖然不是真跡,但卻是清朝一位鼎鼎有名的畫家臨摹的!”

沈蓉捏起《清明上河圖》看了看:“哪位畫家?”

“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

老板故作神秘。

“哦?”沈蓉微微笑道,“鄭板橋臨摹過《清明上河圖》?怎麽沒聽說過啊?”

“鄭板橋一代大家,原創為主,這種臨摹的作品,自然不屑於到處宣揚。而且,這圖是鄭板橋親自裝裱的。”

沈蓉繼續問道:“這麽說,這幅圖應該很貴啦?”

“十萬!”老板壓低聲音說道,“但是看兩位都是行家,我就以畫交友,打個八折,八萬塊怎麽樣?”

沈蓉嗬嗬一笑,說道:“老板,對不起啊,你今天還真是遇到行家了。鄭板橋是康熙的秀才、雍正的舉人、乾隆的進士,這個時期的裝裱,卷、軸的天頭綾基本上是淡青色,副隔水一般是牙色綾,臨近畫心那一部分是米色綾。老板,你這幅鄭板橋親手臨摹、親手裝裱的《清明上河圖》好像沒這些啊?”

老板被沈蓉駁得麵色漲紅,但是也不著惱,仍是笑嘻嘻一副嘴臉:“姑娘高見,慚愧慚愧!”

白正天見沈蓉開始鑒定古畫了,頗有興致地聽著,這時也哈哈一笑,隨即說道:“小蓉,《清明上河圖》到底有什麽爭論啊?”

沈蓉走到圖前說道:“這幅圖臨摹的水平倒是不含糊。”

古玩店老板聽著連連笑著點頭。

沈蓉指著《清明上河圖》的結尾處問道:“你覺得這幅圖畫完了沒有?”

白正天一聽,愣住了:“什麽意思啊?”

沈蓉說道:“學術界一直爭論,這幅畫到底有沒有畫完,或者這幅圖是不是有殘缺?”

原來如此。《清明上河圖》的結尾處,采用樹枝、樹幹、樹根嚴嚴實實封閉起來的收筆方式,但是也有人猜想《清明上河圖》後半部佚失了一大部分。早在1958年,當時的國家文物局長鄭振鐸在《〈清明上河圖〉的研究》一文中稱:“這個長卷到這裏截然終止,令人有不足之感。根據後來的許多本子,《清明上河圖》的場麵還應該向前展開,要畫到金明池為止。很可能這本子是佚去了後半的一部分。”同年,著名古書畫鑒定家、故宮研究員徐邦達也在《清明上河圖的初步研究》一文中稱:“畫卷到此截然而止,我疑心後麵是割去了不少的……”遼寧博物館名譽館長、古書畫鑒定家楊仁愷也說:“畫卷在流傳中缺殘了後半部。”

說完這段淵源,沈蓉猜想道:“《清明上河圖》佚失的那部分會不會就在墨家組織手裏?倪一卿會不會把《清明上河圖》的全本在鳳凰河兩岸體現出來了呢?”

白正天還沒說話,身邊的老板插嘴道:“倪一卿?”

“你認識?”

“不就是前麵那家古玩店的老板嘛!”

白正天和沈蓉同時來了興趣:“哪家店?”

“朗風軒啊!就是鳳凰最大的那家古玩店!”

“老板跟倪一卿很熟?”

“我哪能跟人家很熟啊?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老板自嘲地一笑。

白正天和沈蓉走出古玩店,沿街繼續往前走,果然看到一塊大大的金字招牌,寫著“朗風軒”三個大字。從外麵看,這隻是一間普普通通的古玩店,混跡於古玩街中,顯得很不起眼。走到店內,卻另是一番恢弘景象,廳堂大約有100多平方米,進門有小橋流水,有假山假竹,透出一股古樸的味道。四麵牆壁都豎起了貨櫃,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各種古玩。廳堂內焚著檀香,屋裏氤氳著淡淡的香味。正中間一中年漢子正撫著古箏,彈奏出一曲沉悶悲壯的《霸王卸甲》,這首曲目本來是琵琶曲,表現的是在垓下決戰中,西楚霸王項羽的敗北,如今被中年漢子用古箏表現出來,照樣奪人心魄、感人肺腑。

一曲終了,中年漢子緩緩抬起頭來說道:“貴客駕到,有失遠迎啊!”

白正天和沈蓉同時一愣。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林笑,弘軒工藝品廠的總經理。

白正天笑道:“想不到林老板還有如此雅興啊!”

“雕蟲小技,聊以**,不足掛齒,”林笑爽朗地一笑,“二位是……”

沈蓉笑道:“林總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李三清老師的學生,還在你們公司實習過呢!”

“哦,你叫沈蓉?”林笑恍然大悟。

“是啊。”

“有印象,有印象。”

“這位是市公安局的白正天警官。”

“失敬失敬,”林笑禮貌地同白正天握了握手,“難道白警官也喜歡古董?”

“我對古董沒什麽研究,我隻研究人,”白正天微微一笑,“聽說這家古玩店的老板是倪一卿?”

“那都是老皇曆了,幾年前,倪老就把這店給賣了。”

“林老板也開始做古玩生意了?”

“哈哈哈,跟幾個朋友合夥玩玩而已。”

“倪一卿為什麽突然要把古玩店賣掉?”

“倪老身體不行了嘛,到老了就想圖個輕鬆,所以就盤給我們了。”

沈蓉問道:“你們這店裏都有什麽寶貝啊?”

“其他古玩店裏有的,我們這裏都有;而且我們這裏絕對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有沒有《清明上河圖》好一點的摹本?”

“有!”林笑從櫃子裏取出一幅圖,在一張長桌上緩緩展開。

風景、人物、車輛、牛馬一一映入眼簾。

看了不到一半,沈蓉說道:“林總,我想看的是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

林笑看了看沈蓉,謙謙一笑:“《清明上河圖》還有別人畫過?”

“這是明朝畫家仇英仿作的。”

“哦?何以見得?”

“一是城門,宋朝時城牆和城門用素土夯實,明朝城牆則大量包磚,而這幅圖的城牆明顯是包磚的;二是圖中的橋梁,張擇端畫中的拱橋是木結構的,利用木材的相互穿插形成高拱,來承擔來自橋麵的重量。隻有形成高拱,才能把當時由南方通過漕運而來的貨物順利送達京城,而仇英的圖中,可以明顯看出橋由條石砌成。用條石砌出如此高的拱,而且橋麵如此單薄,是不合乎實際情況的,這樣的橋身是無法承擔較大的荷載的,”沈蓉得意地看了看林笑,說道,“林老板,我說的對不對啊?”

“佩服佩服啊!李教授說你是北京故宮博物院前任館長沈浩的女兒,不愧是家學淵源啊。”

“林總謬讚了,隻是不知道朗風軒有沒有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摹本啊?”

林笑猶豫道:“有倒是有,不過是我一個朋友臨摹的,暫時放在我這裏,也沒打算賣……”

“那就正好了,我們也沒打算買。”沈蓉笑道。

“這個……我得征求一下朋友的意見。你知道這些個文人墨客,都有點怪脾氣,自恃清高,畫出來的東西,還要看人下菜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看的。”林笑非常不好意思地說。

“這個我理解,林總幫忙打個電話問一下好嗎?”

林笑走到一邊打了個電話,過了一會兒走回來說道:“我那朋友一聽說是沈浩的女兒要來看畫,馬上就答應了。”

“多謝你這位朋友抬愛!”

“二位等一下,我去取畫。”

林笑走到裏屋去了,過了十多分鍾才拿出一個一尺長的匣子。

他把匣子放在長桌上,然後戴上一副潔白的手套,將匣子打開。

白正天嘟囔著說道:“這麽鄭重其事啊?又不是真品!”

林笑幹笑一聲:“我這朋友古怪,沒辦法。”

長匣子剛一打開,沈蓉就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長匣子裏墊著一層紅綢布,擱著那幅《清明上河圖》。

沈蓉怦然心動,難道是因為這個匣子裏散發出的那種既有古舊氣息,又有新墨芳香的味道?

林笑小心翼翼地緩緩展開《清明上河圖》,一座座山、一棵棵樹、一個個人物慢慢地呈現在眼前。

沈蓉的心跳越來越劇烈了。

一種久違的感覺升騰起來,她不禁佩服起作者的才思,竟然能把《清明上河圖》臨摹得如此惟妙惟肖。

故宮的《清明上河圖》被盜之前,沈蓉曾多次看過真跡。

《清明上河圖》被盜之後,她買贗品不知道買了多少幅了,但是沒有一幅能與這幅相媲美:“這幅《清明上河圖》的作者是誰?我想見見他。”

“對不住,我這朋友為人低調,不見生人。”

沈蓉失望地繼續看圖。

畫卷已經展開到虹橋了,那是全圖的**部分。

在鳳凰城,對應的就是那座彩虹橋。

沈蓉又想起了十幾年前向父親提出的疑問,那艘船為什麽明知道桅杆太高,還要通過虹橋呢?

《清明上河圖》裏的每個人物,都有一個故事。

林笑繼續伸展畫卷,同時收起看完的部分。

沈蓉突然眼前一亮,說道:“等等。”

林笑馬上停下來,白正天也疑惑地看著沈蓉。

沈蓉指著畫卷說道:“這個正在逗小孩的婦人旁邊為什麽有一點破損?”

林笑一愣,馬上笑道:“大概是因為絹的質量不好吧,”說完便繼續伸展畫卷,“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是畫在絹上的,所以我這朋友啊,也附庸風雅,偏要把他的三腳貓把式畫在絹上。”

沈蓉問道:“你的朋友為什麽找塊破損的絹來臨摹呢?”說著伸手摸了一下那個破損處,林笑連忙製止:“不要摸!”

沈蓉連忙收手,笑道:“這麽金貴?”

林笑不好意思地笑笑。

沈蓉央求著說道:“林總,能不能也給我一副手套啊?”

林笑不好拒絕,隻好給沈蓉拿來一副手套。

沈蓉戴上之後,小心地摸了摸破損處,又輕輕地從中間托起畫卷,對著燈光仔細地從背後觀察,然後又輕輕地放回去:“這幅《清明上河圖》真的是你朋友臨摹的?”

“我有必要騙你嗎?”

“這幅圖用的絹,是宋朝產的。”

白正天一聽,立即警覺起來,一雙鷹眼直直地盯著林笑。

林笑卻是不慌不忙,從容不迫地問道:“何以見得?”

沈蓉緩緩地說出了她的理由。原來,書畫所用的材料絹和紙對於書畫的斷代有著重要的作用,絹和紙的鑒別是鑒定書畫的途徑之一。晚周帛畫和戰國楚墓帛畫以及稍晚時候的馬王堆漢墓帛畫,都畫在較細密的單絲織成的絹上。五代到南宋時期的絹,較前代有了發展和變化,雙絲絹開始出現。這種雙絲絹的經線是每兩根絲為一組,每兩組之間約有一根絲的空隙,緯線是單絲,緯線與經線交織時,每組經線中的一根絲沉在下麵,另一根絲浮在上麵。有學者認為,這種形式的絹還不能稱為雙絲絹,隻有經線的每兩根絲同時沉在下麵或浮在上麵的絹,才可稱之為雙絲絹。嚴格意義上的雙絲娟是南宋末年元朝初期才出現的,而眼前這幅《清明上河圖》用的正是非嚴格意義上的雙絲絹。

林笑聽了沈蓉的分辯,不禁笑道:“沈小姐真是學識淵博啊!這幅《清明上河圖》用的的確是北宋出產的絹,”林笑招呼一個店員,“閔捷,把我們的宋絹拿出來給行家鑒賞一下。”

那個叫閔捷的店員,著一身中式白棉長褂,健步如飛地走了過來,手裏拖著一撂宋絹。白正天抬頭看了看他,隻見他眉宇間透出一股英氣,這種氣概絕不是普通的服務員所有的。

白正天禁不住說道:“林老板這裏真是臥虎藏龍啊!”

“什麽虎不虎,龍不龍的,都是混口飯吃。”林笑打著哈哈說道。

沈蓉拿起一張宋絹,對著燈光仔細看了一下,每組經線中的一根絲沉在下麵,另一根絲浮在上麵,很符合宋絹的特點。

“我這朋友啊,古怪得很,花大價錢買宋絹畫《清明上河圖》,我懷疑這家夥想冒充真跡送到故宮去。”

“林老板就不怕我們泄漏了你朋友的秘密?”

“泄漏了更好,如果他真要把畫送到故宮,我第一個站出來揭露他,哪能這樣欺騙天下蒼生啊?哈哈哈,是不是?”

這時,沈蓉已經把宋絹放好,繼續欣賞著《清明上河圖》,過得片刻,她不禁皺起了眉頭,然後閉上眼睛,腦袋微微仰起,陷入了思索當中,之後問道:“林總,你這位朋友為人如何?”

林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沈蓉繼續問道:“他是個細致謹慎的人,還是馬虎大意的人?”

“不好說,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有點天馬行空,率性而為。”

沈蓉看了看白正天和林笑說道:“這幅《清明上河圖》無論是筆意還是畫工,都幾乎可以亂真。但是,明眼人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一幅假圖。”

林笑忙問道:“怎麽看出來的?”

“這幅圖上多畫了幾個人。”

白正天一聽,覺得非常奇怪,忙問道:“真的?在哪兒?”

沈蓉指著畫卷上城樓左邊的一個廣場,說道:“你們看到這一排轎子了嗎?這裏有一人騎著驢,在《清明上河圖》裏,轎子和驢之間是空的,沒有人物,但是這幅圖裏卻多畫了三個人物;還有,虹橋上也多了兩個人物……”

林笑驚訝地看著沈蓉,問道:“沈小姐會不會記錯了?”

“《清明上河圖》我看了十多年,每天都在看,我對圖裏的684個人物、96頭牲畜、122間房屋、174棵樹木、25艘船、15輛車還有8頂轎子都了然於胸,我怎麽會記錯呢?”

“哈哈哈,好好好,我可以嘲笑我那朋友了,臨摹名畫,竟能多畫出幾個人物來,這個馬大哈!”

沈蓉忙說道:“千萬別,您這位朋友畫工了得,簡直可以與張擇端相媲美了。”

正在這時,林笑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忙站起身來說聲“不好意思”,便踱到稍遠處接電話去了。

林笑的聲音很小,但是白正天和沈蓉還是隱隱約約能夠聽到。

他一直唯唯諾諾地答應著:“七套?好,好,今天一定做好!好,好……沒問題,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