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皇帝禦駕親征,留下皇太子在朝攝政。

出兵那日天氣晴好,萬裏無雲,是黃道吉日,利於出征。

士氣高昂,軍心振奮,三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向北進發,氣勢如虹。

史書上關於此次出征之雄壯也有記載,《燮書》如斯寫道:天啟十九年初春,帝親征,統軍三十萬北進,勢盛,塵起漫天,百官皆伏地。

此次出征不同以往,所出之兵皆係精銳,除京師太尉麾下的虎賁營留守皇城,其餘全數奔赴北伐戰場。看來皇帝大有一舉平定北患的雄心壯誌。全軍三十萬,上將千餘人,陣容可堪曆次出征之最。杜澤群為統帥,歐陽沐謙因受太子保舉,擔任先鋒,領兩萬人馬率先拔營開路。

歐陽沐謙所部進軍神速,十日便抵達如今已經歸於韃靼治下的邊塞第一座城池呼和琴。幾個月前慕容勳不費吹灰之力於彈指間便攻克了城池,如今的呼和琴城牆加固,防衛森嚴,早已是今非昔比,堪稱一座堅城。

兵臨城下,韃靼守將毫不畏懼,沉著指揮禦敵,城中守軍雖隻有八千,卻是負隅頑抗,鋪天蓋地的滾木擂石硬生生擊退了燮軍同一天內五輪衝鋒。首戰遇阻,為穩軍心,歐陽沐謙下令休整三軍,將呼和琴團團包圍,呼和琴成了一座孤城,星夜派出求救的兵卒被燮軍擒獲,據信上所言,燮軍出奇兵,抗敵準備不足,城中糧草隻能支撐一月,因燮軍攻勢凶猛,守軍損傷頗為嚴重,乞求上京發兵救援。

歐陽沐謙截得此等重要的情報喜不自勝,決定要速戰速決,仔細查看呼和琴周圍地形,發現北麵有條河流,名曰浠水,城中供水皆取自於此。歐陽沐謙當下便有了主意,命帳下大將率兵三千置辦了千餘隻布袋,裝以沙石投於河中,截斷了河流。果然不出歐陽沐謙所料,城中斷水之後,不到四天便已開始自亂陣腳。此時燮軍已經休整了好幾日,士氣大漲,一鼓作氣拿下了呼和琴,城中守將自刎。

捷報傳入京中,朝廷上下一片歡欣,後宮中已是如此。一時間關於出征北伐的話題無處不在,走到哪裏都聽人在談論某某將軍如何如何神威,皇上如何如何英明諸如此類,聽得琦顏耳朵簡直要起繭子了。

如今皇帝走了,她正好可以有時間去尋她的母後,哪有心思管什麽前方戰事。再說了,她從來不覺得皇帝親征韃靼跟她有什麽關係,元宵那日晚宴上的事,不過是皇帝故意安排,她心不甘情不願當了一回激發群憤的導火索。其實皇帝北伐的心思,她跟慕容瑾一樣,早就看出來了。

如今劉嬤嬤已經被調離徽欽殿,琦顏心知宮中還有皇帝的眼線,卻難以發現到底是哪些人暗中在監視自己。好在如今跟後宮很多妃嬪關係都很融洽,可以常常借著竄門拜訪的名義離開徽欽殿,行動也頗為小心,每每出去時總叫小翠留意,若發現有人跟蹤,便尋機甩掉這尾巴。

可找了很多地方卻沒探聽到母後半點消息,也曾去過恩慈寺詢問,同樣是一無所獲。

這日琦顏突發興致,想去北苑的幽蘭庭看看,於是很快就叫上小翠同去。上次去幽蘭庭,卻沒進到裏麵,不知裏麵到底有什麽玄機,小翠說的那些機關,她是頗為好奇的。指不定皇帝就是將她母後囚禁於此呢?

正匆匆走著,快到幽蘭庭時,突然聽身側的小翠小聲道:“娘娘,有句話,我一直想告訴你,卻一直沒尋到機會。”

“什麽事?”琦顏止住腳步,側頭正色問道,猛地想到了那日在禦花園,小翠也說有事相告,卻被她製止了,沒準要說的就是同一件事呢,看來小翠要是不說,會憋得慌,這次可不能打斷她了。

小翠卻遲疑了一下,似乎在思索什麽,神色有些搖擺不定,問道:“娘娘如今還恨太子殿下麽?”

琦顏沒料到小翠會突然提起慕容瑾,臉色當即一黯,旋即滿臉厭惡之色迭起,強抑聲調,盡力平和地道:“提他做什麽。”

“我就是問問,若是娘娘……”

剛剛還思忖不能打斷小翠的話,可一時情急,竟又忘了,琦顏出聲道:“有什麽好恨的,他還不配我恨他。”雖強自抑住不平微顫的語調,心頭的波瀾卻在不經意間被攪動。

真不恨麽?

不過是口頭上說說而已,為的隻是蒙蔽自己。若是不恨他,她又怎會在意他席間的凝眸注視。隻是聽人說起過,越是恨一個人,那就表明越是在意一個人。她怎能讓小翠知道她至今對他當初的行為介懷呢,越是恨一個人,越是應該讓人看不出那刻骨的恨意才對。

聽琦顏說不恨慕容瑾,小翠一時不知該怎麽接話茬了,她原本以為琦顏是很恨慕容瑾的,若是她恨他,自己要說的話也許有助於解開他們之間的一些誤會,可娘娘竟然不恨他,這可叫她怎麽開口呢,說了等於也是毫無意義嘛。隻是有些想不通,既然娘娘不恨他了,為何提及太子反應還如此激烈。

“小翠,你是要說什麽啊?”琦顏的聲音打斷了小翠的思緒。

“沒什麽了。”小翠忙回道。

“那我們走吧。”琦顏說完就走了,也不等小翠。

到了幽蘭庭,看到外麵守門的侍衛竟然在打盹,琦顏不禁感到有些不可思議,既然看守如此鬆懈,為何裏麵囚禁的後妃不自己逃出來呢?沒準真是被關傻了,連逃跑的念想都斷了。

兩人走近時,那打盹的侍衛才睜開眼,立即打起精神,抖了抖手中長槍,攔住兩人,可聲音卻泄漏了此時真實的狀態,倦意深濃:“呔!你們兩個,幹什麽的?”

“放肆!妍貴人你們也敢攔?”小翠大聲斥道。

“這裏是皇宮禁地,沒有皇上的允許,誰也不得入內!”另一個侍衛義正言辭,一臉凜然,估計是覺得那睡眼惺忪的家夥太丟臉,想掙回點兒麵子。

“現在皇上出征在外,娘娘慈悲為懷,想來看望看望關在這裏的妃嬪,你們讓不讓進去?”小翠也厲聲道。

“敢問娘娘可有皇上聖諭?”那人又問。

“都說了皇上不在宮裏,怎麽拿得到聖諭,你到底是讓還是不讓進?”小翠有些不耐煩了。

“你也說了,沒皇上的聖諭,那就不能放你們進去。”那侍衛態度死硬,翻了個白眼。剛剛那打盹的侍衛也附和著,“對,沒聖諭你們不能進去。”

“睜開你們的狗眼瞧瞧,你麵前的可是如今深得聖寵的妍貴人!”小翠出語威脅道,側身向前一步,氣勢頗為咄人。

“別說什麽貴人了,就是皇後娘娘來了也一樣!”

打盹那侍衛又不知死活地頂撞了一句,惹得小翠的急性子脾氣頓時發作,舉起拳頭便要揍他,被琦顏一把拉住,“算了,我們就別強人所難了,回去吧。”

就在小翠跟侍衛鬥嘴的當兒,琦顏已經透過門將裏麵的情形大致看了個明白,四方院子,中間栽了棵參天大樹,院內好幾個蓬頭垢麵的女人正坐在地上曬太陽,地上冷硬,她們竟然也沒覺不適,坐在地上很悠閑。因裏麵的房間都隻是虛掩著門,並沒有關嚴實,不太可能是囚室。

小翠聽琦顏已經發話,便按下性子收回拳頭,隨琦顏一道回去。

剛走出沒多遠,到了一處拐角,還沒繞出拐角,倒是從另一邊轉悠出來倆人,正是琦顏最不想見到的慕容瑾慕容弋兄弟。

慕容瑾和慕容弋見到她也是頗為驚訝,當即側身施禮,琦顏也漠然回了一禮,卻對慕容瑾的問候置若罔聞,徑直昂首離去。她這冷漠的反應當真叫人寒心,慕容瑾看著她決然離去的纖弱的背影,發出一聲輕歎。慕容弋看在眼裏,也隻能默不作聲,勸過很多次,可皇兄仍是如此放不下,他還能說什麽呢。

自從琦顏入宮為妃後,皇兄便將所有精力都投入了朝堂政務,偶爾閑暇時也跟自己出宮喝酒,可是人卻沉默了很多,每次去“悅客來”酒樓喝酒,也沒了往日的豪情,話不多,隻管埋頭喝酒,一喝就喝得酩酊大醉。皇兄向來酒量就好,若不是有意醉酒麻痹自己,怎可能喝醉。

前次在禦花園偶遇她,皇兄雖也禮數周全,可難掩內心失落,全都落在自己眼裏,可恨自己卻幫不上什麽忙。雖然不知這妍貴人心裏是怎麽想的,可皇兄卻一直深陷自責,得想辦法幫他解開這心結才好,再這樣下去,未免太煎熬了。

慕容瑾這時也意興闌珊,兩人折返離開了北苑。慕容弋辭別了兄長,徑直往徽欽殿方向行去,他決定了,不能再袖手旁觀,該坦白的就坦白吧,隻要是對緩和他們關係有幫助,他不介意再當一次惡人。

反正也當過一次了,索性惡人當到底吧,大不了就是再被厭惡一通。自己能做的,也隻有把該說的都說清楚,接下來怎麽辦,還得看他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