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琦顏仍感到有人不時偷窺自己,多少讓她有些不安,今日這裝束是不是太過招搖了?在座的除了她和皇後之外,全部都是男性,有的人真是放肆至極,從她出現,那一雙雙色迷迷的眼睛就沒從她身上撤離過,她在皇帝身旁如坐針氈,益發覺得自己今天的裝束衣著有問題。
看看左邊皇後的妝容,莊重典雅,也是著了一身大紅的禮服,款式跟琦顏身上的一模一樣,隻不過禮服上繡的花飾乃是金鳳,而非牡丹。琦顏這時候才知道為何皇後在她入殿時臉色那麽怪異,看她那一眼時目光淩厲得幾乎像是要剜掉她的肉一樣。恍然大悟之後琦顏就在想,皇帝賜她這件禮服,是不是故意的呢?純心要挑起皇後跟她不和,看看皇後肅然冰冷的神色,對於自己的注目甚至都懶得理會,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琦顏便知,皇後已然很不悅,皇帝隻略施小計便成功挑起兩人嫌隙,真是不簡單呢。
想到這一層,琦顏心裏苦笑。今日搶了皇後的風頭,不知道皇後會不會跟她計較。可這些也不在自己能掌控的範圍內,擔心也是白擔心,主要還得看皇後的心胸了。
早就猜到皇帝叫她陪侍別有用意,隻是,挑起皇後跟自己不睦,對皇帝而言又有什麽好處呢?這一時半會琦顏也想不明白。
宴席進行到一半時,殿中歌舞正盛,皇帝突然側首微笑道:“愛妃,朕聽聞愛妃善歌舞,可一直也沒機會觀賞,不如今日愛妃舞一曲助興如何?”
琦顏吃了一驚,暗暗忖度,皇帝怎麽會知道她會跳舞呢?誰告訴他的?當下放下手中酒杯,巧笑嫣然:“皇上是聽了誰的繆傳呢,臣妾笨拙,於歌舞之道可是一竅不通。”
“這怎麽可能?有人還在燕京親眼見識過愛妃曼妙的舞姿,難道朕貴為一國之君還不能一觀愛妃的舞姿麽?”慕容湛麵帶笑意,目光裏卻全是命令的威嚴。
琦顏嚇得渾身一哆嗦,立時側身跪倒,剛剛自己可是犯了欺君之罪啊!緊緊低垂著眉眼,也不敢抬頭,琦顏心裏直打鼓,她隻會跳一支舞,就是《錦鳳鳴》。
曾經聽慕容勳說起過,這支舞整個宮廷就隻有妍貴妃一人會跳而已,而且自從妍貴妃被囚入幽蘭庭,再無人會跳這支舞,可從未入宮的琦顏卻在燕京的府尹府跳了這支舞,當時就看得他極為震驚,方知原來早有人偷學了妍貴妃這支舞,還流傳到了宮外。當時慕容勳還問她,偷學這舞蹈,是不是就是為了將來進宮向皇帝獻媚,琦顏那時才恍悟,原來慕容弋著人教她練此舞,竟是花費了如此多的心血,簡直是方方麵麵都為她考慮好了。
隻等將她送入東宮,得到慕容勳喜愛後再伺機獻舞,邀寵於聖顏之前,進而挑起皇帝和太子的矛盾。雖然這計劃後來落了空,可琦顏每每想到慕容瑾慕容弋兩兄弟曾將自己玩弄於股掌之中,心中就不勝憋屈。
後來慕容勳還告訴她,千萬不要在皇帝麵前獻舞,不然皇帝會認為她是處心積慮要接近聖駕,圖謀不軌。琦顏一直牢記於心,入宮後從未練習舞蹈,那支舞隻怕也已荒廢了。可今日聽皇帝說起,似乎早在幾年前她還在燕京的時候,皇帝竟然就已經知道她了!這能叫她不害怕麽?這麽說皇帝早知道了她的行蹤,這麽說她入宮的目的,還有她跟慕容瑾的私情,皇帝會不會也是早就知道了,而隻是故作不知呢?
念及此,琦顏頓時嚇得麵無人色,身子也抑製不住開始發抖。剛剛還懷疑是不是慕容勳將她行跡泄露,此時才想明白,皇帝的眼線真是無處不在啊!那日見過她跳那支舞的,何止慕容勳一人!
“愛妃,起來吧,這是幹什麽?”
皇帝語氣甚為不在意,卻讓琦顏益發心驚,平順了一下氣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慢慢起身。
“皇上,臣妾疏於練習,隻怕跳不好了。”琦顏嬌聲道,眼波一轉,柔媚地望著慕容湛,風情萬種惹人迷。
“不礙,朕其實早就想欣賞愛妃的舞姿了。”皇帝笑道。
“那……臣妾就獻醜了。”如今除了奉命,她已經別無選擇了。
說話間,殿內的那翩翩起舞的舞姬也剛剛舞完一曲,盈盈退去,管弦之聲漸歇。
皇帝舉杯道:“今日各國使節不辭辛苦遠道而來,朕心甚悅。來,為我大燮與諸國永結盟好,大家共飲此杯!”說著,皇帝一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就聽下麵那些使節嘖嘖稱讚,也參差不齊敬酒,“皇帝陛下豪爽,大家都幹了這一杯!”“祝皇帝陛下福澤萬年!”
皇帝又道:“現在就讓朕的愛妃為大家獻舞一曲,以助酒興。”
底下一些使臣竟然當座拍案稱好,全然不顧禮節,令琦顏更感尷尬,徐徐起身,盈盈走下台階,蓮步輕移行入殿中,單看美人行姿已是賞心悅目,下麵的舞蹈一定更驚豔。
管弦之聲漸起,起先樂聲細微,似在醞釀,少頃,琵琶聲忽起,中原清悅樂器與西域高亢琴音和鳴,殿中女子終於變換了預備之姿,開始翩躚起舞。
《錦鳳鳴》乃是以西域舞蹈為主,雜糅了中原舞蹈為輔,所以兼具西域舞蹈的歡快野性和中原舞蹈的柔美剛內。因琦顏今日著了一身華貴秀麗的宮裝,所以遮去了一些西域舞蹈的野性不羈,多了幾分溫婉曼麗,舞姿煞為嬌嬈迷人。殿中女子一舉手一抬足無不透露出萬種風情,似漫不經心,又似低眉婉轉,羅裙飄動衣袂翩然,猶似春風一度撫嬌顏。快速旋身時衣袂飄飛間釵環叮咚作響,流水行雲若龍飛若鳳舞,音影交融,叫人沉醉。珠纓旋轉星宿搖,花蔓抖擻龍蛇動,柳腰細轉步生蓮,長袖半遮麵,牡丹映朱顏。琵琶音色趨高亢,片刻間五個高音彈落,美人足尖輕點,第五個旋身時,琵琶聲陡然頓住,女子定定刹住身形,芙蓉長袖輕掩嬌顏,隻露出一雙顧盼生彩的美眸。管弦絲竹之聲漸趨溫婉寥落,女子盈盈一拜,退出殿中。
四座皆靜,眾人似乎仍沉醉其中,久久回不過神。直到琦顏身影遁去,嘖嘖稱讚之聲才此起彼伏。
一人突然起身,闊步行至大殿正中央,右手置於胸前,行了一個禮,神情倨傲,朗聲道:“皇帝陛下,此女堪稱冠絕天下的佳人,紮木朗懇請皇帝陛下將她嫁給我哥哥。我此次前來便是奉了大汗之命,為他求一門親事,使兩國結為姻親,永結盟好。聽說燮國的公主們都不願意遠嫁韃靼,我們也不強人所難,皇帝陛下就讓剛剛那女子和親如何?我敢保證,大汗也會很高興,以後兩國永歇兵戈,不知皇帝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殿內立時炸開了鍋,燮國大臣義憤填膺,有人已經按不住怒火站起來指著殿中傲然挺立之人怒斥:“紮木朗你好大的膽子!那是皇上的愛妾,你竟然口出狂言,褻瀆我大燮天子,觸犯天威,該當何罪!”“大膽狂徒,無恥至極!竟然敢垂涎皇上的妃子,”好幾個大臣也離席跪在殿中,齊道,“皇上,此人不可饒恕啊!”“皇上,這個紮木朗竟然當眾提出如此無恥的要求,無視君威,臣等懇請皇上治他的罪,以正天威!”“這等狂徒殺了也不為過!”
其他國家的使節麵麵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紮木朗也意識到了自己剛剛那番話激起燮國群臣公憤了,倨傲之色頓斂,手心沁出細密的汗,一時進退不得。
皇帝倒是麵色鎮定,看著底下群臣激憤地進言,擺了擺手,道:“眾位愛卿都平身吧!朕知道,今天大家都高興,多喝了幾杯,紮木朗不過是酒後失言,怎麽能信呢?噯,紮木朗,你也別站著,坐回去吧,難道大家歡聚一堂,來喝酒!”皇帝又舉杯一飲而盡。
紮木朗得了台階,趕緊順坡下驢,心裏還有些後怕,退下時手心已是一片濕意。
一場尷尬被皇帝輕易化解了。
可在座的燮國眾臣卻都清楚,這哪是什麽酒後失言,分明就是韃靼故意挑釁!韃靼人竟然已經放肆到了此種地步,敢在皇帝麵前撒野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宴席散後,眾臣是議論紛紛,有人說皇帝這是顧全大局,所以才沒跟韃靼翻臉。不過大部分大臣都覺得,大燮這次是被韃靼羞辱了,文臣武將,皆是咽不下這口氣。
韃靼人也不敢再提和親之事,幾日後灰溜溜地回去了,各國使節也都紛紛返回。
但是因為這宴席上的小插曲,已經激起了武將們極大的憤怒,軍中要求與韃靼決戰的聲音日漸高昂。
按著他們的意思,此等恥辱,就算皇上能夠隱忍,臣下也氣不過,眼看皇上受辱,做臣子的焉能坐視?
受此事件刺激,文臣武將都十分激憤,為皇帝不平,空前一致地站到了同一戰線,請求皇帝發兵北伐。
如今已開春,時機已到,皇帝慕容湛果斷下令,二月中旬出兵北伐,皇帝禦駕親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