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庭院會審

依雪和阿娣匆匆走後,我獨自一人在悶熱的屋子裏來回踱著步子,仔細地將方才的一係列安排和推測都過濾了一番,看看還有什麽疏漏沒有。這時腦子裏忽然一亮:我現在不應該繼續呆在這裏,而是應該返回我的臥房,躺在床上假寐才對,因為既然小玉兒設計和實施了這一連串陰毒的計劃,最關鍵的步驟也就是最後一步,讓多爾袞發現我和別的男人,或者起碼看上去是這樣,所以我雖然識破了她的計謀,但仍然要裝作毫不知情,這樣才能給自己洗刷嫌疑。

於是我重新返回自己的臥房,躺在床上閉目假寐,表麵上一動不動,實際上我的心裏卻繼續地計算著我這個將計就計的最終目的:其實我知道既然小玉兒是這場陰謀的主使者和策劃者,那麽她此時一定沒有入睡,而是在忙碌地安排著一步步行動,估計她現在肯定以為計劃即將成功,正興奮地琢磨著多爾袞看到我的“紅杏出牆”時該是怎麽樣的暴怒,又會怎麽樣嚴厲地責罰我,最好叫我卷上鋪蓋滾回老家去,這樣方能一吐她積蓄敘舊的怨氣,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她又怎麽可能睡覺呢?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中了“桃花符”而導致色膽包天的豪格“誤打誤撞”地闖入了小玉兒的房中,欲對他的這位嬸嬸大行非禮和猥褻,結果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小玉兒猝不及防,隻得大聲呼救,然後就是滿院沸騰,接著就是得到消息的多爾袞和一起飲宴的那些個兄弟侄子們在第一時間趕到,戴了綠頭巾的多爾袞自然會怒不可遏,再加上阿濟格的火爆脾氣和多鐸的兩肋插刀,豪格這個“西門慶”自然大倒其黴,沒有好果子吃了,到時候這出鬧劇可真的是熱鬧非凡。

不是我處心積慮地想跟小玉兒繼續玩下去,因為畢竟這事鬧出去對誰來說都是一件天大的醜聞,誰的麵子都掛不住,對多爾袞的顏麵也大有損失,其實我也完全可以直接向多爾袞坦白這件事情,揭露小玉兒的陰謀,洗刷自己的委屈,作為一個受害者來博取同情,同時又可以打擊小玉兒。

但是我沒有選擇這樣做,一是因為此時的證據依然不足,大部分也是憑我的推斷得出的,肯定掀不倒小玉兒;第二條,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本來這出戲的男主角由本來的多鐸而鬼使神差般的變成了豪格,如果要是多鐸的話,我自然會選擇去向多爾袞坦白,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也不會有損多爾袞的麵子,但是換成豪格,性質就完全變了:

色膽包天的豪格居然敢趁大家酒醉的時候偷偷溜進內院意圖強行玷汙嬸嬸,這個罪名可足夠大了,更加巧的是今天這些王公貝勒們來得倒也齊全,正好一齊做了這場天字一號的大緋聞的見證者,這樣一來豪格肯定難逃皇太極的嚴厲處罰,而且更重要的是,皇太極也會覺得麵子掛不住而深深地對這個給他抹黑的兒子感到失望,從而認為豪格是個粗魯而狂妄,目光短淺之徒。

這樣的話,對於未來豪格繼承皇位的路途更加曲折起來,而八旗中的那些個大臣,哪個不是見風轉舵,趨吉避凶之人?皇上態度的微妙變化是他們的風向標,眼見豪格漸漸失去皇太極的歡心,定然會紛紛轉向多爾袞這邊的陣營,如此這般,多爾袞雖然表麵上損失了一點麵子,然而實際上的收獲卻是極為豐厚的。

再說多爾袞這一邊,以他的睿智和敏銳的判斷力,當然不會真的相信小玉兒會對他不忠,也不會認為豪格居然會膽大包天到這個地步。因為豪格雖然為人有些粗魯好色,一貫和他作對,但是如此明目張膽地意圖玷汙嬸嬸的蠢事,他隻要有點腦子也是萬萬不會做的,再說這個豪格也不是個沒有頭腦的人,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和手中的兵權,都能證明他絕非是一個簡單的武夫,多爾袞要搬倒他,自然不那麽容易。

而眼下正是一個機會送上門來,雖然不能一下子擊垮豪格,但是這件事足以令豪格失去皇太極的歡心,從此可以逐步剪除他的羽翼和勢力,這麽好的機會多爾袞豈能放過?所以他寧可揣著明白裝糊塗,就順水推舟地將豪格冤枉到底了。

想到這裏我的心裏不禁微微地歎息一聲:思來想去,我寧可放棄可以揭露小玉兒的陰謀的大好機會,也要製造機會給多爾袞,讓他可以在鏟除政敵的路上再前進一步,但是我的這份煞費苦心的安排和用意,卻絕口不能對多爾袞透露,我不能讓我的丈夫發現我原來是這樣一個陰險狡詐的人,所以看來我隻要當默默無聞的幕後英雄的份了,不過人生確實這樣,有得必有失,為達到一些目的必須要付出一些代價,而為了自己心愛的人,我又何必計較得失,在意他是否知道我為他做了什麽嗎?

過了大概小半個時辰的功夫,我隱約聽到外麵似乎有些喧鬧聲,心中不由奇怪:按理說這場熱鬧的大戲應該在小玉兒的那邊上演啊?而小玉兒的院子離我這裏有很長的一段距離,按理說就算再人聲鼎沸,我也決然聽不到任何聲響的,可是,這聲音的距離確實有些古怪,好像離我這裏不遠似的。

我終於忍不住屐上鞋子跑到院子裏去仔細分辨著聲音從哪裏來的,這下可好,我幾乎傻了,因為這些嘈雜的聲音來自我住所院牆的外邊,我猛然想起了這聲音的來源:和我的院子隻有一牆和一條小路之隔的宅院裏所住的,就是那個皇太極的繼女,麟趾宮大貴妃和前夫林丹汗所生的女兒,現在同為多爾袞側福晉的薩日格!

果然,我還在嘈雜的人聲中,隱約分辨出了女人的哭泣聲,那聲音分明就是薩日格的,怎麽會這樣?依雪不是一個笨人,不可能聽不清我的吩咐,連小玉兒和薩日格的院子都分不清,簡直是天方夜譚,那麽莫非是事情出了什麽變故,使她不得不臨時擅自改變計劃?

這時大門推開了,我轉頭一看,果然是我派出去的依雪回來了,我問道:“阿娣怎麽沒跟你一塊回來?”

“回主子的話,奴婢們合力悄悄地將雲兒從背後打暈了,然後阿娣示意奴婢去繼續給肅王爺引路,她則去處理該隱藏的事了,所以奴婢們並沒有一路回來,正好那邊事發,本來隱藏在附近的奴婢聽到王爺傳令,要所有各房的主子帶著自家的丫頭們統統到那裏去,有重要事情,要盡快,而且一個人都不能落下,所以奴婢趕忙先趕回來向主子稟報。”

我的神色有點變了,口氣也嚴厲起來:“依雪,你這個丫頭為何要擅自主張,不但沒有把肅王爺引到大福晉那去,反而鬧到隔院的那位主子那頭去了呢?”

依雪一臉鄭重地跪在地上,請罪道:“是奴婢的罪過,請主子責罰。”

我歎了口氣,伸手想將她扶起:“雖然你違背了我的命令,但是你必然有另外的原因,才會逼不得以而為之的,我想聽聽你的解釋。”

依雪搖了搖頭,沒有就勢起身,而是繼續跪著說道:“主子是寬容之人,是非曲直自然有判定,奴婢這樣做確實是為了主子著想,主子定然能明白奴婢的用意。”

我望著依雪那堅定而忠實的目光,心裏突然明白了她的苦心,於是我說道:“你是不是發現了我計劃中的疏漏,根本不應該將禍水引向大福晉呢?因為既然她很有可能是這次陰謀的始作俑者,當然不會任由豪格欺侮,很有可能高聲叫喊,這樣等到王爺他們趕到時,她最多也隻是一個受害者,王爺也不會認為她真的是紅杏出牆,所以對她來說沒有多大的打擊……”

這時忽然聽到關閉著的大門外響亮的傳令聲:“王爺令各院主子即刻帶領所有侍婢前往薩日格福晉的院子裏等候,不得缺失一人!”

接著外麵的腳步聲遠去了,由於我和依雪的對話聲很低,所以外麵的人不可能聽到,在這一刻,我的心中突然有了新的主意,正所謂是“連環計”。

於是我重新返回臥房裏躺下,依雪跟在我後麵進了房,有點奇怪:“主子為何不立刻前去呢?您的院子離那邊最近,按理應該是最先到達的啊?”

“我偏是要最後一個到達,”我兩手交叉背在腦後說道:“多謝你把那位爺引到隔院,這樣一來我就可以一箭三雕了,不但能保護自己,幫王爺打擊政敵,還能趁機將她的陰謀揭露,所以我一定要最後一個到,還要裝出昏昏沉沉,睡眼惺忪的模樣,等到王爺問時,我就告訴他不知為何突然昏睡,房間的窗子還莫名其妙地關緊了,所以王爺自然一切都明白了,到時候你應該怎麽幫襯我的話,就明白了吧?”

依雪用一種崇拜的眼神看著我,連忙答道:“是,奴婢心裏有數了,主子的確聰慧無比,豈是一般人所能企及?”

“那還要多虧了你的臨機應變,你先下去吧,等過個一炷香的功夫,再過來扶我前去。”

“是。”依雪應諾後退下了。

房間內隻剩下我一個人,獨自躺在床上,我不禁開始重新給依雪這個丫頭定位了,看來我以前還是低估了她,她的智慧和心計決不在我之下,連這個我一時疏漏的細節都注意到了,還果斷地替我改變了計劃:

因為如果按照原定計劃的話,多爾袞看到豪格的情形,一定會猜到是有人給他在酒杯裏下了藥,而如果是小玉兒下藥的話,自然不會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讓失去了正常判斷力和冷靜思維的豪格跑到她那裏去“亂來”的,所以多爾袞很有可能會懷疑到和小玉兒有明顯矛盾的我,把我當成了故意陷害小玉兒,想扳倒她自己坐正的嫌疑人。這樣一想,後果真是可怕,沒準我這個受害人和小玉兒掉了個,成了犯罪嫌疑人,這樣一來多爾袞會怎麽樣想我?狡詐,陰險,居心叵測,這樣的話,我呼風喚雨的日子就算徹底終結了。

想著想著,我的背上開始滲出些許冷汗,這勾心鬥角的日子真是凶險和艱難,真的要步步小心,算無遺策,今天的情形倘若不是依雪及時發覺我的疏漏的話,恐怕真的會“偷雞不成蝕把米”,後果不堪設想的。

等到阿娣也回來了,我這才慢吞吞地穿好了衣服,故意沒有整理略微淩亂的發髻,然後在她們兩個的攙扶下,磨磨蹭蹭地步入了薩日格的院子的大門,此時裏麵已經是燈火闌珊了。

可能是起初的熱鬧已經過去,我沒能趕上,倒是有些許的遺憾,心裏悄悄地構思著方才究竟是怎樣一幅精彩的景象。

我一進院門,立刻裝出一幅無精打采,昏昏沉沉的模樣,連腳步都不利索了,身子也有點搖搖晃晃,眾人見到我這般奇怪的模樣,不禁一陣竊竊私語,她們一定很是疑惑,唯一沒有這種疑惑的是就是坐在台階下的頭一把椅子的大福晉小玉兒,她看到我來,雖然眼神中略微有點不忿和失望的神色,但絕對沒有和其他女人一樣的疑惑,看來她對我的表現是在意料之中的了。

我用眯縫著的眼睛環視了一下四周,人到得倒也齊全,看來除了那個小玉兒的丫頭雲兒外,全部到齊了。由於人數眾多,室內的廳裏根本沒有足夠的空間可以容納,所以這場莊重的庭審大會將在院子裏舉行了。台階上麵的平台上,一字排開擺了數張太師椅,此時濟爾哈朗,嶽托,還有一個不認識的約有三十幾歲的男人坐在旁邊,估計就是那個碩托了。

三個男人的神色都很複雜,但碩托的臉上隱約有點幸災樂禍的表情,他正側著頭和旁邊的哥哥小聲議論著什麽。另外四張椅子空著,看來正角還沒到場,此時裏麵隱約傳出了一陣滿語的爭吵聲,不過這中間沒有多爾袞的聲音,這很符合他的性格,再大的怒氣他也不會高聲叫嚷,氣勢洶洶的。

果然,當管家阿克蘇進去稟報所有人都到齊的消息後,裏麵四個不知道爭吵了多久的男人們終於出來了,阿濟格和多鐸自然是一臉激越和憤慨之色,像鬥敗了的公雞似的豪格雖然覺得自己冤枉,不過多少還是有點理虧,所以完全沒有了一貫的倨傲狂妄,跟在後麵蹭了出來。

最後出來的是不小心差點當了武大郎的多爾袞,果不其然,他一臉陰沉,烏雲密布,冷若冰霜的眼睛讓人看了不由得心裏一顫,一股極具壓迫性的氣息從他甫一出門就擴散開來,向所有的人襲來,方才還交頭接耳的女人們立刻噤聲,自覺地端正姿態,後麵侍立的丫頭們也紛紛垂下了頭,不敢正視上麵的主子們。

氣氛緊張而凝重,多爾袞,阿濟格,多鐸先後落座後,這次的“肇事者”豪格也正想坐下,結果一旁的阿濟格從鼻子裏冷冷地哼了一聲,多鐸隨即大剌剌地抬起一條腿,直接架在了那張空椅子上,然後仰頭用陰陽怪氣地聲音說道:

“我說大侄子啊,您今兒個可是真正的龍精虎猛,身強力壯啊!我們幾個做叔叔的和做堂兄的和您比起來可真是慚愧得很哪,幾壺老酒下肚,就醉得趴在桌子上動彈不得了,您倒好,居然還有力氣和精神頭,不但一路穿過整個花園,還摸到我的小嫂子的院裏了,幸虧我們發現的及時,不然的話保不準您還真的成就什麽好事兒了呢,所以說啊,看來現在您的身子骨和精神氣都比我們幾個強出了不知道多少,您還用坐嗎?我看還是免了吧?”

階下的眾女聽了一陣好笑,不過誰都不敢表現出來,個個憋得難過,我注意地偷眼觀察了一下不遠處的小玉兒,果然,她也同樣地偷眼看著階上的多鐸,神色有點古怪,看來我的判斷確實沒錯,她肯定是下藥給多鐸,沒想到反被豪格誤飲了,估計現在她心裏正鬱悶著呢,不過她最應該奇怪的是,這豪格怎麽就到了薩日格的房裏呢?

不過我還是不能光顧看熱鬧,要注意演好自己的角色,於是我故意加大了幅度,用手掩著口,長長地打了個哈欠,然後繼續眯縫著眼睛,做睡眼朦朧狀,用一隻胳膊在椅扶手上支撐著,腦袋也像磕頭蟲一樣,一點一點的。

台階上的多爾袞自然注意到了我的異常表現,但是他沒有發問,隻是把這一切靜靜地看在眼中,心中自有分曉。

多鐸的諷刺令豪格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的,他很是憤怒,頗有點惱羞成怒的意味:“多鐸,你少含血噴人了!我說過多少次了,是我喝醉了酒想找茅房,你們一個個醉得趴在那裏沒人理我,我就隻好自己出去找了,結果碰到一個小丫頭給我引路,誰知道她就把我引到這裏來了……”

“嗬嗬,你堂堂肅王爺也有如此愚蠢的時候?我看你分明就是存心……”多鐸不依不饒地反駁著,多爾袞終於結束了沉默,開口打斷了多鐸的話。

“好了,多鐸,你少說幾句沒人當你是啞巴。”他的聲音倒是很平靜,完全聽不出一絲慍怒的情緒,但是他的眼神依舊是咄咄逼人的,寒冷得令人心悸。

“哥!”多鐸急於勸說些什麽,反而是阿濟格搶了先,“我說多爾袞啊,咱們兄弟雖然從來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如今他豪格居然把主意打到弟妹的頭上了,這不明擺著是借酒裝瘋,故意挑釁嗎?咱們兄弟要是把這件事兒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話,傳出去咱們的臉還往哪裏擺?誰都以為我們是軟柿子,都想上來捏兩把,那還了得?”

多爾袞不置可否地看了阿濟格和多鐸一眼,然後陰沉著臉轉向豪格,依然用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說道:“誰是誰非,一會兒自有分曉,肅郡王,你不是說是一個小丫頭把你引到這裏來的嗎?你就是還記得那個小丫頭的長相了?”

豪格點點頭:“我雖然酒喝多了,不過大概的長相還有些印象,要是她現在在下麵的話,我定然認得出她!”

“好,這可是你說的,我根據你的要求,三更半夜的把我的這些個內眷和她們的丫頭統統都叫過來了,眼下就看你的辨認了,是非曲直,一定要弄個明白,也免得你出去到處對人家說是我們冤枉了你,”接著多爾袞側臉向一旁的濟爾哈朗,嶽托和碩托征詢著意見:“幾位看這樣做可合理嗎?”

幾個人紛紛點頭:“睿親王說的沒錯,倘若真的是肅王無禮,我等自然會在皇上麵前作證的。”

“好,那就麻煩肅郡王下去走走看看了,可要辨認仔細啊!”多爾袞說著微微欠了欠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在一個下人高高舉著燈籠的照耀下,豪格開始一個個仔細地打量辨認起我們身後的侍女來,先是小玉兒那邊,然後一個個接下來,都沒有任何結果,這也是自然的,因為那個雲兒現在不知道在哪裏“睡”著呢,他當然找不到。

最後他向我這邊走近,畢竟心裏有鬼,我有點擔心站立在我身後的依雪和阿娣沉不住氣,讓他瞧出什麽破綻來,於是,盡管我表麵上仍然保持著從進來就開始的睡眼惺忪狀,沒有一絲改變,然而心裏卻開始微微緊張起來,手心裏也漸漸滲出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