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節 營中私會
裏,他禁不住苦笑一聲,自言自語道:“唉,也罷!
東青的眼睛裏立即閃現出欣喜的光芒,他迫不及待地問道:“阿瑪,您這番肯放過額娘,不再追究了嗎?”
“你放心好了,此事到此為止,畢竟我對你額娘的情份,不是隨便什麽事情就能抹煞的。我不會將她打入冷宮,更不會將她休離。隻要她從此徹底斷了那份不應該有的心思,肯一心一意……”多爾袞覺得這短短幾句話,說起來卻是異常艱難,停歇片刻,又繼續說道:“這一心一意,誰能說得準呢?世事無常,人心易變……我以真心待她,她若不以真心待我,深夜捫心自問之時,豈能無愧?”
“阿瑪,您說的是什麽意思啊,兒怎麽也聽不明白,是不是兒太笨了呢?”東青忽閃著長長的睫毛,疑惑不解地問道。
多爾袞自覺失態,怎麽一不留神,居然當著孩的麵說起這般如同夢囈的話來呢?看來自己確實有些神誌恍惚了。於是趕忙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好啦,剛才阿瑪的那些話,你就權且當作沒有聽見過,也不要對你額娘說,記住了嗎?”
東青認真地點了點頭:“兒明白了,兒不敢亂說,不敢惹阿瑪和額娘不開心。”
“嗯,東青是個聰明的孩,也是阿瑪的好兒,自然分得清是非曲直,輕重緩急。”多爾一臉慈和地誇讚著,同時還不忘叮囑:“還有關於那個錦囊的事情。你要把它當成個不能泄露地秘密,嚴嚴實實地藏著,不能對任何人說,更不能讓你額娘知道,明白了嗎?”
東青略顯遲疑,並沒有立即應諾。
多爾袞知道這孩心裏麵還有些猶豫,於是給他吃了顆定心丸,“你放心好了。阿瑪說話算話。隻要你額娘沒有做對不起阿瑪的事。阿瑪就不會再追究這件事情了,就當作不知道,不會再翻舊賬了。”
東青得到了父親的保證,這才停止了猶豫,露出了信任的眼光,“兒相信阿瑪,阿瑪是不會騙人的。曾為了不在兒麵前食言。不惜宰掉家裏唯一的一口豬,阿瑪貴為一國之君,自然會一言鼎的。”
多爾袞聞言一愣,卻不得不歎服兒的早慧。東青所說地是一個典故:曾本名曾參,是先秦時人。有一次他地妻要出門,年幼地兒在門口纏著她,一定要他帶著去玩。妻無奈,隻得對兒說。你聽話在家裏等著。我回來之後就宰了豬給你吃豬肉。於是,兒歡歡喜喜地留在家裏了。等到下午妻回來之後,看到曾參果真磨刀準備殺豬了。妻頓時大驚,趕忙上前阻止,說這不過是哄騙小孩的謊話罷了,怎能當真?曾回答,小孩的教育非常重要,首先大人就要以身作則,不能讓孩將來也學著說謊,不講信用。於是,就真的殺豬給兒吃了。
眼下東青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提到了這個典故,不論是對他的點醒,還是信賴的表現,他都不應該食言。於是,他微笑著說道:“好啦,你盡管放心吧。你要是乏了,就在這裏睡一會兒吧,待會兒阿瑪會吩咐人給你送吃的來。”
“嗯。”東青答應了一聲,聽話地閉上了眼睛,不再言語了。
多爾袞靜靜地坐在床沿上,凝視著兒漸漸進入夢鄉,許久,東青終於發出均勻而綿長地呼吸聲。看樣是玩耍累了,小孩本來也瞌睡多,所以也容易入眠,不像自己,不記得從什麽時候起,想有一個踏實安穩的睡眠,都成為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
想到這裏,他甚至對兒起了一絲莫名的羨慕和妒嫉——起碼東青可以得到熙貞毫無保留的愛,沒有任何功利和自私,可是自己呢?自己身為五至尊,這個天下最為強勢,最為高傲的男人,將男女之情,夫妻之義全部都傾注在一個女人的身上,希望能和她相濡以沫,坐看雲起,閑數落花。而這個女人卻對他小心翼翼,時刻提防,甚至,甚至還將舊情人贈與的定情信物著重地珍藏了八年,如果不是被自己意外發現,她還要隱瞞到什麽時候?這叫他怎能不格外忿然?
他又何嚐不想拿著這張寫著“天長地久,此心不渝”地字條,去找她問個明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他又多麽希望,她能夠對他解釋,這隻不過是疏忽地遺忘罷了,與私情無關,哪怕這隻是個謊言,起碼可以讓他自我欺騙上一陣,不再像現在這樣難過。然而,他終究不是一個衝動的人。
思前想後,多爾袞也禁不住疑惑起來,自己什麽時候居然變得這麽婆婆媽媽起來了。兒女情、英雄氣,誰短誰長,誰熱誰涼,難道到現在都弄不清楚嗎?唉,也罷,既然不想煩心,那就繼續逃避吧!
“皇上,晚宴已經準備妥當,各位王公大臣均已恭候多時,還請皇上起駕。”這時候,帳外的太監小心地低聲提醒著。
多爾袞這才從恍惚醒悟過來,伸手替兒蓋好了被,看看他依舊睡得香甜,這才輕輕地籲了口氣,站起身來,略微整理一下衣裝,方才出了帳。到了帳外,看到周圍侍候地太監和護衛的侍衛們果然換了一批人,他心有數,隻是對太監吩咐了一聲:“你叫人準備好晚膳等候著,大阿哥睡醒之後就送進去,但是不要讓大阿哥出帳走動,或者傳遞消息之類的,明白了嗎?”
“奴才明白了,一定侍候好大阿哥,請皇上放
|露,隻能誠惶誠恐地答應著。
等到抬頭時,皇帝已經在一大群侍衛的簇擁下。朝宴席方向去了。
席間,烤肉地油膩味讓我覺得非常不適,一陣陣反胃;再加上高度烈酒那濃鬱的酒香和周圍的噪雜氣氛,實在讓我很不舒服。正準備和多爾說一聲,臨時退席時,卻見到多爾袞不言不語地出去了,許久也沒見回來。正疑惑間,我注意到一個多爾袞的貼身侍衛悄悄地在英鄂爾的耳邊說了些什麽。隻見英鄂爾立即放下酒杯起身。跟隨那侍衛出帳了。
看來。多爾是有什麽事情要和他商議,所以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於是我趁著周圍無人注意,悄悄地溜了出來,想要找個地方透透氣,也好腦清醒地思考一下。
誰知道經過一座很是僻靜的營帳時,裏麵居然伸出一隻手,將我猛地一把拉了進去。一聲驚叫還沒有來得及出口。我就險些跌在那人的懷裏。黑暗,我剛想發問,那人就在我耳畔輕聲回答:“別叫,是我。”
……
英鄂爾在侍衛的引領下,進了禦帳旁邊地一頂小帳篷,心正在訝異,卻一眼看到燈燭映照下,多爾袞正坐在桌案後。看著一本奏折。他連忙行禮:“奴才參見皇上。”
“起來吧。坐著回話就是。”多爾抬起頭來,溫和地說道。
“謝皇上賜座。”英鄂爾謝恩之後,找了一張椅。斜簽著身坐了下來。他有點疑惑,與剛才宴席上地神采奕奕相比,現在地皇帝顯得臉色晦暗,神情倦怠,好像有很多煩心的事情不能化解一樣。他不敢多問,隻能畢恭畢敬地候著。
多爾袞繼續看著桌上的密折,“你今天上的折朕剛剛看過,心下很是欣慰,你辦事果然精明,沒有虧負了朕的厚望。”
“奴才不過是盡了職責內的事,隻求無過,不求有功,如何擔當得起皇上如此褒揚?”
“現在在大清,像你這樣精通財政,軍事和外務的全才,實在找不出別人了,朕不器重你,還能器重誰呢?先皇有識人之明,一直將你依賴為心腹,多少人嫉妒眼紅,也沒能將你扳倒,確實是有緣故地。”多爾並沒有直接談到正式話題,而是頗為感慨地讚歎著。
英鄂爾有些惶恐。他本來是皇太極的嫡係,卻被派遣到多爾袞的旗裏當額真,其實就是替皇太極充當耳目,這一點,多爾袞心裏也早就清楚。隻不過長期上下級的關係,他終於將忠心轉移到了多爾袞的身上,所以改天換日之後,他依然可以位高權重。多爾袞此人,在任用人才方麵是十分開明豁達的,比如當年同屬皇太極心腹的譚泰,如今也是混得風生水起,相比之下,英鄂爾的心也終於踏實起來。
多爾袞知道英鄂爾有些尷尬,所以並沒有等他回話,就切入了主題,“好啦,言歸正傳。你在朝鮮那邊安插地奸細,辦事牢不牢靠,會不會出什麽紕漏?”
“皇上放心,奴才負責朝鮮事務多年,在朝鮮那邊廣布人脈,不但結交了許多心向我朝地貴族大臣,還大力扶植‘功西派’的勢力,使其日益強大。加上很多暗為我朝效力的朝鮮奸細,這一番活動,等李淏回國之後,絕然難以站穩腳跟。”
多爾袞地臉上露出了令人不易覺察的微笑,“嗯,不錯,相信你這番布置,收效很快就能看得出來。隻不過朕不光希望他站不穩腳跟,更不希望他能順順利利地接任王位。”
英鄂爾連忙回答:“鄭命壽那邊,已經和奴才打好招呼了,他屆時會在朝鮮暗活動,全力遏製對我朝蓄懷異誌之人的掌權企圖。可以保證將來的朝鮮,也繼續牢牢地控製在皇上手。”
“若如此,自是最好。不過,朕又何嚐不想一舉吞並朝鮮,也免得耗費這麽多心思和周折呢?隻不過眼下奪取漢人江山才是最大目標,朕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管朝鮮那邊的事情。雖然顛覆朝鮮小朝廷可謂是易如反掌,然而日後要想長久統治,卻終歸還需要費心勞神哪!治理朝鮮,終究還需要借助朝鮮人之手,朕隻需要一個聽話的傀儡……”多爾剛剛說到這裏,忽然帳簾一掀。進來一個侍衛,行禮之後,看了看英鄂爾,沒有立即說話。
英鄂爾正要回避,卻看到多爾袞對那侍衛點了點頭。侍衛立即起身,到了書案近前,低聲對多爾袞匯報了些什麽。
隻見多爾袞的臉色驟然一變,猛地起身。按著桌案地手竟然微微顫抖。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他還從來沒有見過皇帝有這等失態的時候。心下頓時驚愕不已,這究竟是什麽樣的消息,能讓皇上如此驚怒?
……
這是李淏的聲音,此時,我與他近在咫尺,這個黑暗的營帳又隻有我們兩個人,我的心禁不住地狂跳起來。趕忙後退了一步,“你怎麽在這裏?你從宴席間溜出來了?這樣會不會被人看到?”緊張之下,我發出了一連串不安的疑問,順帶著想回身去看看有沒有人發現我進入了這裏。
還好,外麵並沒有人駐守,也沒有人經過,盡管這裏距離帳殿不遠,然而厚重的帳簾已經將那邊輝煌地***徹底隔離開來。背後。先是淡淡地硫磺味。緊接著,亮起了微弱地燭光,在我放下帳簾時的瞬間。被微風吹拂得一陣搖曳,
著沒有熄滅。
李淏的神色,在燭光下,顯得有些倉促和焦急。“這裏戒備森嚴,很難找到和你單獨說幾句話的機會,也不知道待會兒宴席結束之後,皇上會不會要你到他那邊去,所以再不抓緊機會,以後就再也沒有了。”
我隻覺得異常的緊張和忐忑,“不知道皇上有沒有派出什麽耳目來監視你,這樣會不會被人發現?”
“你放心,我進來之前已經四處探察好了,並沒有什麽鬼鬼樂樂的人,”李淏的話也並不囉嗦,隻開門見山地問道:“我想問問你,你白天時約我到營後去見麵,到底有什麽事情?”
“什麽?我什麽時候約過你?”我頓時詫異萬分,忽然想到我下午時在林裏接到地那張字條,不會這麽巧吧……
李淏陡然一驚,臉色立即變了,“怎麽,那字條不是你寫的?我看明明是你的字跡啊!我當時也很想去,猶豫了很久,卻害怕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發現,所以一直忍耐到晚上,這才找你來問個究竟。”
我終於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也可以確定這事兒就是多爾袞所為。在震驚之餘,竟然一反常態地嗤笑出來:“嗬嗬,皇上這人可真有意思,居然親筆寫了密信,還一式兩份,派人分別給咱們兩個送去,大概是早已經在那樹林裏安插好了眼線,等著看捉奸成雙的好戲呢!”
“什麽?!原來如此……”李淏的身軀頹然地滑落在了椅裏,許久,眼睛裏已經蓄滿了陰鬱和仇恨,“早想到他會對我不利,一直以來不過是對我虛偽做戲罷了,卻也想不到他連你也不信任,照樣算計在內。唉,他的心機,果然深到可怕。”
明明很有大哭一場的衝動,然而我地眼眶卻異常幹澀,半滴淚水也沒有;明明很想發泄一下滿腔地怒火,卻覺得全身虛弱,連一點衝動的力量都沒有。夜的冰冷,似乎一直蔓延到全身,最後連溫熱地心,也跟著涼了下去。
兩人同時呆若木雞,彼此相對,卻沉默異常。許久,李淏像是下定了決心,終於站起身來,一把攥住了我的手,我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手心裏微微的顫抖和潮濕,“阿貞,趁著他現在還沒有發現,咱們趕快走吧,等到宴席結束恐怕就來不及了。”
我並沒有掙紮,而是任由他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怔怔一陣,方才苦笑道:“我為什麽要跟你走?”話一出口,方才發覺自己的聲音居然暗啞起來,澀澀的,好像不是從自己的喉嚨裏剛剛發出來的。
“都到了這份上,你還對他有什麽指望嗎?一個男人可以冷酷至此,陰險如斯,你還有什麽繼續跟他下去的理由?”李淏的眼睛裏,盛載著難以言喻的悲哀,還有濃烈的情愫,就像這無比的夜色,難以化解開來。“你要怎麽才能醒悟呢?我心的阿貞,可是一個敢作敢為,聰明果斷的女啊,難道你連這麽明了的局勢都看不清楚了嗎?”
我僵硬地佇立了一陣,方才開口,卻是異常冷漠:“你錯了,你不會懂得我真正的心思,就像,”後半句,似乎是在對多爾袞而說,“就像那永恒的太陽,永遠不能看到月亮的圓缺……”
“你可以欺騙自己一時,還能欺騙自己一世嗎?”李淏顯然被我的話刺痛了,但卻沒有任何怨憤和放棄的意思,“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既然如此,何必要為他人而活?”
我感覺連脖頸都僵硬了起來,無法抬頭迎視他的眼神,“淏哥,你相信人是有來世的嗎?”
“不知道,也許有吧,不過我不相信。”李淏先是猶豫一下,但卻很快堅定的搖頭,“人若還有來世,豈不是恩怨相報,無有已時?”
我堅定地否定道:“你錯了,我告訴你吧,人確實有來世的,隻不過你想不到罷了。比如我,就根本不是原來的那個李熙貞了。那個一心愛你,癡心不渝的阿貞,早在八年前,就已經死了。”終於說出這個秘密時,我的聲音卻異常冷靜。
他完全不信,“你說什麽呢,阿貞,你是不是氣糊塗了?你這些年來,雖然不像以前那麽柔弱了,可你說話的聲音,你看人的眼神,還是一點變化也沒有啊!”
“魂魄靈異之說,信之則有,不信則無,我當初又何嚐相信過呢?”我的神誌恍惚了一陣,終於醒悟過來,不行,我怎麽能把自己是一個來自三百多年後的靈魂,占據了他戀人軀體的秘密說出來呢?他不信還好,倘若相信了,指不定要生出什麽亂來呢。“算啦,當我胡言亂語好了,我隻是不希望繼續給你惹麻煩了。你應該知道的,皇上如果知道你對我仍然沒有忘情,仍然惦記眷戀,肯定會更加惱火。”
“沒錯,正因為這個,我才要帶你一起走。”李淏的信念愈發堅定,“我錯過了兩個機會,一個是當年在朝鮮邊界時沒有帶你逃走,一個是去年時沒有冒險要了他的性命,如今真正是追悔莫及……這一次,我不能再錯過了。”
我冷笑一聲,“大概是被感情蒙蔽了雙眼,所以他對我的心思,我一直看不透;可是他對於男人的陰謀手段,我還是略知一二的,你以為你能順利地帶我走嗎?就算可以,你認為他能讓你平安地活著,順利地繼承王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