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石破天驚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進現代的沈陽故宮,眼下的盛京皇宮,一路上我甚是好奇,想要仔細觀賞一下這裏的景物,可是有了這個旅遊參觀的機會,但是卻沒有旅遊參觀的閑情逸致,畢竟現在引領我一路前行的人並非是舉著小黃旗,頭戴旅遊帽的導遊,而是一位一身宦官服飾的“公公”,而和我並肩走在一起的也不是什麽背著行囊的“驢友”,而是一身白色便裝的多爾袞,本來入宮應該穿著正式官服的,可是由於今天情況特殊,屬於純粹的家族聚會,所以穿著自然要隨便點,以顯得自家人之間的親密無間,而事實呢?我想就算傻瓜也知道這一大家子的人之間究竟是如何的“親密無間”,“合舟共濟”。

想到這裏就是一陣苦笑,從今天開始,我就算正式被卷入這個貌合神離的大家族的明爭暗鬥,雲譎波詭,看不見刀光劍影的鬥爭漩渦中了,而這種爭鬥,是永遠也不會停歇的。

我今天穿了一身紅色的旗袍,梳著滿洲特色的“兩把兒頭”,同樣以紅色的絹花點綴,然後兩邊各插了一支紅瑪瑙雕刻成海棠花形狀的簪子,紅色的流蘇在渾圓亮澤的珍珠的裝飾下從發髻兩端垂了下來,在我淡施脂粉的臉頰旁邊搖曳著,我踩著花底盆跟在多爾袞身邊小心翼翼地走著,盡量保持著嫵媚妖嬈,風擺揚柳的步姿,表麵上風姿綽約,實際上心底裏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不熟練的腳步會出個差錯,扭了腳,摔了跤之類,可就糗大了。

如此“艱苦”地行進了大概半柱香功夫,穿過幾道宮門,終於到了一座宮殿前,大門已經敞開,兩邊站著幾名穿著宮裝,梳著使女發型的宮女,我抬頭一看,隻見門框之上懸掛著一塊長方形的字牌,和我在電視裏見到的一樣,上麵左邊用漢文書寫“清寧宮”,右側是彎彎曲曲的我根本看不懂的滿文,我心中暗道:哦,原來這就是正宮皇後居住的地方了,這座宮殿也隻住過一位皇後,就是皇太極的正室,科爾沁部落的貝勒之女博爾濟吉特氏,皇後哲哲,她就是莊妃大玉兒的姑母了,今天既然來到她的寢殿,說不定有機會見見她的“鳳麵”呢。

我們在門口停下了,多爾袞輕聲說道:“一會兒你進去自然會有人給你介紹各位親貴的名號,到時候你隻要行個禮請安,然後稱呼一聲,再奉上茶水,點上水煙袋就可以了,”停頓一下,他看了看我,關切地說道:“不用緊張,反正昨日婚宴時你已經都見過了,今天隻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輕鬆點。”

說實話,這樣鄭重其事的見麵對我來說多少還有一點緊張和忐忑,心裏一直提醒著自己要按照事先演習過一遍的規矩禮儀做,不可有絲毫差錯,到時候損失的就是我和多爾袞兩人的體麵了,那是絕對不可以的。

不過多爾袞這一提醒,我還是裝出強硬的樣子,故意同他作對,嗔怪道:“這還用你教?我會不知道怎麽做嗎?太小看我了吧。”

他微微一笑,剛想回敬我幾句,這時從宮殿裏急匆匆地趕來一名宮女,她見到我們後先請了個安,然後道:“睿親王和新福晉總算到了,皇上和幾位王公貝勒在裏麵已經等待多時了,還是快些進去吧!”

看來這是個皇後跟前的大丫頭,也就是那種深受主子倚重的貼身資深宮女,就比如[孝莊秘史]裏,大玉兒身邊的蘇茉兒一樣,聽她說話的口氣,好像跟多爾袞很是熟識,連說話都很是隨便,根本沒有那麽謹慎小心,看來多爾袞少年喪母後曾經和同樣年幼的弟弟多鐸一道被皇太極送與皇後哲哲宮中撫養,與哲哲情同母子這一段軼聞倒是真的了。

多爾袞一臉溫煦隨和的微笑,問道:“是琪兒啊,怎麽,現在皇嫂也在裏麵嗎?”

這個被多爾袞喚作琪兒的宮女道:“我主子正在裏麵陪皇上坐著,剛才還問我‘十四爺怎麽還沒到呢?’您還是和新福晉快點進去吧!”

在太監的通傳下,我和多爾袞並肩步入了清寧宮的門檻,一進正殿,就看到寬闊的廳堂上擺滿了椅子,正中的明黃坐塌上端坐的正是昨日所見的皇太極,他今天也是一身樣式簡約,風格閑適的明黃便裝,此時的臉色很是慈和,見到我們進來微微地笑了笑。

我和多爾袞一起跪地叩拜:“臣弟[奴婢]叩見皇上!”

皇太極欠起身來,擺手道:“你們今日行如此大禮作甚?眼下正是我們自家人聚滿一堂,敘敘親情,道道家事,搞得這樣隆重幹什麽?又不是什麽朝賀大典,快點起來吧!”

“謝皇上!”我和多爾袞站起身來。

這時皇太極旁邊的一張檀木椅上坐著的一位年約四十幾歲,雍容華貴,風韻猶存的貴婦人笑道:“十四爺今日來得好遲,我們在這裏等了足足半個多時辰,是不是昨夜飲酒過量,以至於一直起不來床?我早就對你這幾個兄弟子侄特別叮囑過,說是不要老是灌你的酒,要是醉倒了豈不是耽誤了正事,冷落了這位漂亮的新福晉了嗎?”說到這裏她特地望了我一眼,眼光裏滿是和藹和讚許,看到她頭上貴重繁複的鳳釵和身上繡著百鳥朝鳳圖案的旗袍,看來這的確是哲哲無疑了,我正要給她請安,沒想到旁邊分列兩排而坐的宗室親貴們開始拿我和多爾袞取笑:

“嗬嗬,真醉假醉我們不知道,這小子一向酒量好得很,估計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就是,我們已經很照顧他了,隻不過是一人和他喝一杯而已,而且有好幾次這位朝鮮來的漂亮福晉都幫他擋著,那飲酒時的氣概,真是連我們這些堂堂大男人都欽佩得很啊。”

“我看十四弟根本不是酒醉,而是跟這位弟妹洞房花燭時,那個……那個,反正是操勞過度,所以累得日上三竿還起不了身吧?”

“是啊,我看睿親王一向身體細瘦,從小就經常生個大病小疾的,現在也不見強壯到哪裏去,我這邊還有一個關內的一位名醫所開的滋補益腎的秘方,我試過了,效果好得很哪,要不要送與你試試?”

話音剛落就是一陣哄堂大笑,我有點羞忿地望了望取笑我們的那人,隻見他四十多歲,一身藍色便裝,頜下的短須修理得整整齊齊,正一臉和善的微笑著看著我和多爾袞,我深知這看似和善的笑容實際上的虛偽,正是真正的笑麵虎,因為我認出這人來了,他就是昨天在婚宴酒席中認識到的清初赫赫有名的鐵帽子王,努爾哈赤的胞弟舒爾哈齊的次子,現封和碩鄭親王的濟爾哈朗。

這位鄭親王雖然和他的胞兄,當年和皇太極並肩的四大貝勒之一的阿敏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是這位仁兄卻非常圓滑懂事,善於太極之術,狡猾而陰險,但表麵上卻是一副道貌岸然,和藹可親,公正無私的光輝形象,所以他才能在父兄統統被努爾哈赤父子所貶斥圈禁的逆境下不但保持屹立不倒,照樣贏得現在的皇太極的信任和後來順治小皇帝的倚重,不但和順治合夥瘋狂地清算了多爾袞,而且絲毫沒有受到任何報應,正應了“壞人壽百年”的道理,一直高官厚祿地榮耀了一輩子,最後還得了個善終,實在是個厲害的政客,他是比豪格那個沒有心機的武夫更可怕的敵人。

我心裏暗暗地提醒自己道:“以後一定要注意這個人,萬不可讓曆史重蹈覆轍。”

盡管我正暗自盤算著以後如何防範並且整到整垮這個笑裏藏刀的危險人物,但表麵上卻絲毫沒有流露出任何異樣的神情,雖然心知肚明,但仍然不動聲色。

這時皇後哲哲打圓場道:“各位叔伯不要再拿他們開玩笑了,我看還是先讓熙貞先給諸位敬奉茶水吧!”

於是我一一給這些親貴們敬茶點煙,從皇太極和代善開始,我逐步禮敬下去,同時口喚著“叔伯”一類的稱呼,一直到了多爾袞的哥哥阿濟格跟前,我奉上茶水後恭敬地喚了一聲“十二伯。”

阿濟格點點頭,微笑著接過茶杯,淺淺地抿了一口,這時我注意到了他旁邊一把空著的檀木太師椅,奇怪,這是誰?膽子這麽大,皇太極和所有親貴都到場的如此重要的家族聚會,他居然敢不來?難道是臨時告病了?

這時我的頭腦猛地清醒了,對了,這個位置按照他們愛新覺羅的這一輩的排行來說,應該是年齡僅次於多爾袞的努爾哈赤的第十五子,豫親王多鐸的才對,怎麽,前天的出城迎親他推脫不去,昨天我們婚禮他沒有來參加,眼下居然連這麽重要的聚會都不來,又在搞什麽怪?

這個多鐸雖然人未到,到現在都遲遲不肯出場,但已經給了我惡劣的印象,不知道這個桀驁不馴,離經叛道的家夥到底是個什麽模樣?我倒是有點好奇。不過轉念想來,他和多爾袞一母同胞,阿巴亥大妃是當年有名的風姿絕代的美人,多爾袞這般英俊,阿濟格除了略顯滄桑外,五官外型在這幫愛新覺羅家的兄弟子侄中也算形貌頗佳的了,那麽這個還未露麵的家夥也該也不會難看到哪裏去吧?

阿濟格也注意到了我注視那張空椅的視線,於是略帶歉意地解釋道:“真是對不住弟妹了,我那個十五弟昨天出城行獵去了,我派人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估計是跑到深山裏去了,連個影子都不見,唉,這個小子,讓我和多爾袞這做哥哥的沒少操心,可就是這樣整日不務正業,嬉遊無度的,我看遲早要闖禍。”言罷歎息一聲。

此時主位上的皇太極的聲音中也帶著慍怒和不滿:“這個多鐸,年歲也不小了,都是五六個孩子的爹了,還把自己當成當年父汗溺愛有加的小孩子嗎?朕當初分封諸位時,哪個親王郡王不是你們憑著浴血沙場,一刀一槍拚殺出來的爵位?我念在他年幼不懂事,又是父汗最疼愛的小兒子,所以特地加恩封他做親王,論戰功和資曆的話,他及得上你們哪一個?還是這樣我行我素,天不怕地不怕的……”

這時多爾袞連忙暗扯了阿濟格一把,兄弟倆一起跪在地上,叩首稱罪:

“都是我們兄弟平時對多鐸疏於教導,沒有盡到兄長督促嚴教的責任才讓他如此肆無忌憚,藐視聖上,實在是罪該萬死,請皇上賜罪!”

這邊正熱熱鬧鬧地謝罪,那邊就傳來了太監的通傳聲:“秉皇上,豫親王多鐸在宮門外候見!”

皇太極正要對跪在地上,誠惶誠恐的多爾袞和阿濟格惺惺作態地撫慰一番,聽到這聲稟報也是一愣,隨即板著臉道:“這小子也知道過來,算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接著對多爾袞和阿濟格說道:“你們起來吧,既然他已經來了,就不必再惶恐稱罪了,朕方才也隻是一時怒氣,其實還是對他這個幼弟還是憐惜疼愛勝過不滿的。”

“謝皇上開恩,我兄弟回去後定然會對多鐸嚴加督教,以免再觸犯天威。”兩人這才鬆了口氣站了起來,看來他們的八哥皇太極雖然對多鐸很是不滿,但眼下看來倒也不至於革去他的爵位,他們自然在暗自慶幸。

“叫他進來吧!”皇太極吩咐道。

我起身垂首站立在一邊,很快,一陣腳步聲出來,接著感覺到一個白色的身影似風般地輕快而矯捷地進入正廳,我用眼睛的餘光悄悄地大量著這位姍姍來遲的豫親王多鐸,不過由於他的步伐實在太快,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甚至來不及看清楚他的樣貌。

我抬頭看到了一個英挺矯健,長身玉立的背影,和多爾袞一樣是一身潔白的便裝,可能二人同是兩白旗旗主的緣故吧?他略微比多爾袞矮一點,感覺身形既不像阿濟格那樣魁梧,也不像多爾袞那樣偉岸,不知道相貌有何區別?我倒是頗有興趣。

多鐸站定後抖了抖馬蹄袖,然後單膝跪下,給皇太極請了個安,朗聲道:

“臣弟參見皇上!”

皇太極“嗯”了一聲,抬了抬手,不過這次卻沒有對我和多爾袞那樣客氣,明顯還是餘怒未消,也沒有給多鐸個好臉色,板著臉道:“你還知道來啊?朕以為你根本就忘記了你還有多爾袞這個哥哥,朕這個皇兄了呢!”

多鐸不但沒有因此而惶恐,然而毫不在乎地笑道:“臣弟哪裏敢忘記皇兄和十四哥,隻不過昨天行獵迷了路,沒有來得及趕去參加十四哥的婚宴,這不,今天一大早我剛回到府上,就連忙換了衣服趕來了,想著還不至於錯過見新嫂嫂一麵。”

皇太極臉色稍微好了一點,“算你還記得有這麽一回事,朕就暫時不追究你之前的過錯了,坐到你的位置上吧,正好輪到你。”

多鐸謝過後,向我這邊走來,我低頭讓過,他端坐在椅子上,我開始幫他沏茶,他一直注視著我,但我又不方便直接抬頭盯著他看,隻能繼續埋頭作業。

很快,茶沏好了,我低著頭恭敬地將茶杯奉上,說道:“請十五叔用茶!”

多鐸並沒有立刻接過,而是微笑道:“這位就是我的新嫂子了,聽說我哥這回娶的新福晉很是美貌,現在總算可以見識見識了。”

“十五叔說笑了。”我笑著抬起頭來,這下終於看清多鐸的相貌了,不過我的笑容立刻僵住了,天哪,怎麽會是他?

這一驚幾乎是晴天霹靂,驚得我手一顫,幾乎將杯子裏的茶水潑灑出去,因為眼前的這位豫親王不是別人,正是當日在交大宿舍的天台上和我一道墜下樓去的劉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