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奪宮驚變 第四十五節 十步殺一人
到這裏,我不禁一哂,讀書人確實要比普通農夫要怕惜性命,所以他們絕不適合上戰場打仗,而是混在官場,整日價勾心鬥角,苦心鑽營。人一旦有了官癮,什麽聖賢教誨也會拋諸腦後,這些故紙堆裏的東西哪裏及得上高官厚祿,光耀門楣的誘惑?寒窗苦讀也不過是為了進身的必要手段罷了,多爾袞將這種人的心態看得很透徹,所以才會說出“漢人好做官,隻要給官做就不願意跟著一窮二白的人造反”的話來。真正有骨氣能保持氣節的畢竟是少數人,也難怪明末清初之時,讀書人和地主官僚階級的漢奸人才可謂是層出不窮,真正為了抵抗發易服而死的,大多都是西瓜大的字不識一筐的平民百姓啊。
我吃飽喝足,閑著無聊,於是抱著孩子出了店門,打算在店後麵的小溪邊簡單梳洗一下,畢竟這一晚上的折騰,渾身上下都是泥土,肮髒不堪。誰知道來到溪邊,卻發現根本不是那麽回事,本來應該清澈見底的小溪由於昨晚的暴雨,山坡上衝刷下來大量沙土匯入其中,變得混濁不堪,根本無法使用,隻能越洗越髒。
於是我隻得轉身返回,打算找店掌櫃問問有沒有清水可用。途中經過一扇小窗,探頭一看,恰好就是廚房,剛想直接隔著窗子詢問,然而接下來的發現卻讓我大吃一驚,將即將脫口的話語咽回肚中。
隻見一名夥計搬起一壇酒來,揭掉了上麵地泥封。打開蓋子,然後從旁邊的一口箱子裏取出一小包東西,展開來,卻見裏麵全是灰白色的粉末,將這些悉數倒入酒壇中,接著拿起木棒攪和著。
“你放得不夠多,這麽多人呢,萬一沒能全部麻倒可就麻煩了。”一旁的掌櫃小聲提醒道。
“掌櫃的您就放心吧。這些量就算是一頭牛也要麻倒了。更何況幾個人?”夥計信誓旦旦地保證著。
掌櫃的嘀咕了一聲:“這倒也是。先前的那四個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就算麻不倒咱也照樣輕鬆地將他們全都撂倒了,可就是後來那個漢子恐怕不好對付,我看他地模樣很像個習武之人,滿手都是老繭,恐怕咱們兩個對付他一個都拿不下。”
夥計半信半疑地問道:“手上有老繭也不一定就是個練家子啊,說不定是種田時用鎬頭把磨得呢。”
掌櫃冷笑一聲:“你少逞能。我在這裏開店快十年,諸色人等什麽樣地沒見過?那漢子絕對是行伍之人,盡管穿得破爛,裝得挺像,可是走路時地步子和每一個手勢,甚至眼神中不經意間透露出來的光芒,都和一般人有很大區別的,我已經偷偷地觀察他好久了。絕對不會看走眼……本來我一開始就看出他不對勁兒。所以馬上出去打算轟他走,可偏偏那幾個書呆子非要把他留下,這下咱們就非得一起解決了。”
“不過這樣也好。那漢子帶來的媳婦模樣生得那叫一個水靈,我長這麽大都沒見過這麽標致的美人兒呢,等把她男人扔河裏喂老鱉之後,掌櫃的就收她做小夫人吧!保準豔福無邊。”夥計忙不迭地獻媚道。
掌櫃一臉得意之色,點點頭:“就是嘛,我早就瞅家裏的那個潑婦不順眼了,等捉了這個美貌小娘們,回家就休了她!”
我在窗外看得目瞪口呆,怎麽這些倒黴事兒就接二連三地都攤到我和多鐸身上了呢?不管先前那首不吉利地詩究竟是否靈驗,可是現在看來,我們前往盛京的路途上可真是凶險重重,差不多九死一生啊,好在我的運氣還不差,總是能夠及時地化險為夷。“黑店、蒙*汗*藥、謀財害命”這幾個詞在我的腦海中交替浮現,不好,得趕快阻止,絕對不能讓這些宵小之輩得逞。我和多鐸並無錢財,可若是被一道迷倒了,也難保不丟性命,這些開黑店的家夥個個心狠手辣,萬一看我們身上沒錢,為了最大限度地榨取剩餘價值,說不定將我們一刀一個剁了,包成*人肉包子出售,銷量一定極好。
等我回到店堂內時,夥計剛剛將特別加料的酒送了上來,等他退去後,多鐸站起身來,捧起酒壇,將眼前的幾隻酒碗一一加滿。即將輪到最後一隻碗時,我抱著孩子走上前去,裝作不經意的模樣,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多鐸,他沒留神,因此手一抖,酒灑在了桌麵上。
多鐸立即十分警覺地轉過頭來,他知道我這人一向細致,不會如此冒失,於是用目光詢問著我。隨即,我給他遞了一個眼色,接著朝酒壇努了努嘴,他立即猜測出了我地潛台詞。
放下酒壇,他朝幾位書生拱了拱手,笑道:“你們先待我一會兒,去解個手就回來,可千萬不要把我落下啊!”
“放心吧,我們怎麽會連這會兒功夫都等不及?”
多鐸轉身朝廚間走去,在經過我身邊時,略略轉頭,給了我一個“盡管放心,一切有我”地笑容,自信而輕鬆,又帶著那麽點漫不經心的矜持。
我繼續低頭坐在小桌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繼續哄著孩子,那邊地幾個書生也絲毫沒有覺察出異樣來,依舊談笑風生,一切都是那麽的和諧和正常,然而危險往往就隱藏在這種平靜的表麵之下。
側著耳朵聽那邊的動靜,很快,一陣格鬥聲傳來,似乎砸碎了碗碟,掀翻了案墩,還有呼喝驚叫之聲,我懷裏的孩子也聽到了這些異響,雖然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卻也嚇得哇哇大哭。那邊的幾人立即坐不住了,紛紛大驚失色地探頭朝廚間的門簾縫打量著,“怎麽了,怎麽了。打起來了?”
“要不要進去看看?會不會出人命啊!”
“你不要命啦?你能幫得上手還是怎麽著?就別逞能啦,還是趕緊躲躲吧!”
……
方才還高談闊論的書生們一看苗頭不對,立馬就慌慌張張地放下碗筷,一窩蜂地擠出門去躲避了,他們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看在眼裏,好笑在心中:這些個蒙在鼓裏地人啊,殊不知店家真正要謀害害命的就是你們哪!看來在古代的見義勇為,也一樣會碰上懦弱膽怯的苦主。不幫忙不說。還趕快置你的性命安危於不顧。迅速地逃之夭夭。
大概他們也覺得幾個大男人丟下婦孺抱頭鼠竄實在有失忠厚,於是在門外拚命地朝我招手,“先別顧你家男人啦,逃命要緊!”
笑話別人歸笑
,其實我自己的心裏也正害怕著,生怕待會兒他們轉鬥到外堂來。在小說和電視劇裏。像我這樣的女人若是在場恐怕也隻有被歹徒劫持為人質來要挾警察或者男主男配們的命運,我如果那麽不識相地當了多鐸地累贅,就與這類小說或者電視劇裏善良到了極致,與蠢笨畫上等號地傻瓜女主沒有任何區別了。
我剛剛抱著孩子起身,還沒等邁出門檻,就聽到廚間裏傳出淒厲地慘叫,接著前後“撲通”“撲通”兩聲,就再也沒有了動靜。方才的喧鬧也不過是片刻間的功夫。就像一陣古怪的強風一樣,來無影,去無蹤。
還沒等轉過身來。已經聽到門外的幾個書生發出驚愕之聲,從他們的麵部表情可以看出,此時他們一定瞧見了什麽恐懼的情景,所以才會如此膽戰心驚。
我忙扭頭去看,隻見衣衫上血跡斑駁地多鐸大搖大擺地從廚間出來,隨手一甩,一把刀刃雪亮的剔骨刀牢牢地插在了桌麵上,刀柄猶自震顫著,血珠子迅速地順著刃口流淌下來,染紅了桌麵,逐漸滲入縫隙之中。
麵對著我詢問的目光,他一麵扯下油膩膩的門簾胡亂地揩拭著兩手上殷紅的鮮血,一麵用悠然自得的語氣說道:“好啦,你們全都回來繼續用飯吧,裏邊兒的事情全都了結啦!”
這種血淋淋的場麵下,那些個書生們哪裏還吃得下?過了半晌,他們方才戰戰兢兢地來到廚間門口,探頭朝裏麵一望,立即麵如土色,紛紛將方才吃下肚地酒菜嘔吐出來,個個神情痛苦加極度恐懼。
“各位不要怕,這是家黑店,掌櫃地和夥計打算對我等行謀財害命的勾當,幸虧我的內人及時發覺,我覺得這等居心叵測地歹人留著會繼續禍害他人,於是就直接進去將他們全部結果了。”多鐸那張俊美的臉上仍然有沒有擦拭幹淨的血跡,然而他卻滿不在乎地微笑著,將事情的經過簡略地對這些受驚不小的書生們敘述了一遍。
這些人總算吐得差不多了,等直起腰身後,個個用不敢置信或者極度驚愕的眼神將多鐸重新打量了一遍,卻說不出半句感激的話來。不過也難怪,方才還文質彬彬地和他們坐在一道飲酒談笑的人轉眼間就成了心狠手辣的殺手,片刻間就幹淨利落地解決掉了兩名壯漢,還麵色從容地出來繼續招呼他們喝酒,這前後的反差也實在太懸殊了點,令他們差點沒把下巴掉下來。
我總算將懷裏的孩子哄得安靜下來,這才將她交給多鐸抱著。走進彌漫著濃濃血腥氣的廚間,隻見先前還洋洋得意地準備將我們麻倒了喂王八的掌櫃和夥計全部血肉模糊,五官猙獰抽搐地倒在地上,肚腸和血液流了一地,將小小的廚間地麵幾乎鋪滿。我強忍著惡心,繞過血泊,走到箱子前,取出裏麵剩餘五六包蒙*汗*藥來。
回到外堂,我將幾隻紙包一一拆開,展示給他們看,“瞧瞧,這就是兩個歹人準備好的蒙*汗*藥,已經有一包下到方才送上的酒裏麵了,如果你們懵然不覺地喝下去,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就得被全部放倒,到時候就任人宰割,毫無還手之力了。”
巨大的凶險在轉眼間就被消滅於無形了,書生們呆呆地看著桌子上的蒙*汗*藥,良久,終於反應過來,眼睛中的恐懼逐漸轉化為極大的慶幸和欽佩。
“什麽叫做‘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今日總算見識到了,想我等飽讀聖賢之書,頗為自負,卻想不到這荒郊野嶺卻能碰上兄台這等身手氣魄的俠士,實在是三生有幸啊!”
“是啊,俠士救命之恩,我等沒齒難忘。謝過俠士了!”
“果然不能以衣冠取人啊,俠士果然是深藏不露,卻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哪!”
他們紛紛拱手道謝,看他們眼神中崇拜的神色,簡直把多鐸當成了蓋世豪俠,我心中好笑,以多鐸的身手,解決掉這麽兩個投毒下藥的宵小之徒根本就是舉手之勞,哪裏抬得到如此高度?況且以多鐸眼下身上的破衣爛衫的落魄模樣實在難以同李白這首著名的[俠客行]中“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的瀟灑形象難以匹配。
臨從小店裏出來前,我取了兩包蒙*汗*藥,揣進懷中,多鐸看到了,好奇地問道:“怎麽,你拿這東西做什麽?”
是啊,我拿這東西做什麽?我嘴巴一撇,強詞奪理道:“也不曉得究竟靈不靈驗,說不定以後也能派上用場也未可知,畢竟有備無患嘛。”
等到正午時分,我們終於走到了官道上,辨認了一下方向,這條路是由西向東而去的,先前向兩個遼東書生們打聽過,知道這裏是距離盛京將近百裏的西南方向,附近也隻有這條路可以通往盛京。現在才明白,為什麽我們走到現在也沒有遇到前來尋找我們的人,大概他們認為我們被湍急的水流衝到遼河下遊去了,所以並沒有在上遊重點尋找,看來我們從這裏到盛京也隻有靠暫時兩條腿步行了。
太陽火辣辣地炙烤著大地,由於先前的意外令我們耽誤了一日的行程,所以我此時的心情就像現在的天氣,火急火燎的,大約隻走出了十餘裏路,嗓子就幹得直冒煙,正準備找個樹陰的地方歇歇腳時,後麵卻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我心中一喜,會不會是我們的侍衛終於尋找到這裏來了呢?連忙轉頭去看,也隻片刻的功夫,正朝這邊策馬疾馳的人影漸漸清晰起來,原來是兩名穿著普通的粗布衣裳,騎著高頭大馬的壯漢,顯然並不是我們的人。
還沒等我將失望的表情流露出來,多鐸已經伸手將我望旁邊一拉:“小心,別被他們撞到。”
我剛剛躲開幾步遠,那兩騎已經到了眼前,馬背上的騎手猛地一勒,駿馬立即揚蹄長嘶一聲,止蹄不前了。我不由心中一慌,這兩人很明顯是因為發現我們才停下的,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這時其中一人用輕蔑的目光打量了我們一眼,接著揚鞭一指,向多鐸問道:“你們可是當地百姓?”他的語氣很是傲慢驕橫,奇怪的是他的漢話並不熟練,甚至是極其生硬的,顯然不是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