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節 兩肋插刀

在眾目睽睽之下,東青側臉看了看那張銀票,似乎有些猶豫。哲哲心底裏又摸不準了,莫非這孩子不準備說實話?為了不給東青留一個編造謊話的時間,她緊追不舍地問道:“你看仔細點,究竟認不認得?”

東青模棱兩可地回答:“這銀票又不是人,況且上也沒有什麽記號,我哪裏認得?不過我家賬房裏的銀票倒也全部都是這家錢莊的,這錢莊的徽號我倒也認得。”

他的回答讓所有人都無話可說,發行這種銀票的錢莊是整個大清國最大的一家,很多王公貝勒們都把銀子存在那裏,所以賬房裏的銀票當然也是這一家所發的,況且上麵也沒有什麽明顯的記號,別說東青一個小孩子,就算是大人也照樣認不出來。

眾人剛剛大失所望時,東青一句老老實實的話又令他們重新燃起了希望,隻見東青話音一轉,滿臉誠實地補充道:“不過早上的時候,我倒是叫明珠拿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喏,就是和這張一模一樣的,給了這個人,隻是不明白他為什麽會被抓到這裏來,莫非你們以為他偷了我的錢嗎?”接著用疑惑的目光朝那人犯打量了一陣。

哲哲立即嚴厲地盯著明珠,“世子說得沒錯嗎?你確實按照他的吩咐交給這人犯一張銀票?”

明珠實在不明白小主子為什麽這麽輕易就承認了,要知道這萬一審個水落石出可絕對是個掉腦袋的大罪,他也著實惶恐,但是一時間也摸不清小主子的心思,不知所措之下,也隻得照實回答道:“回太後的話,世子所言並無虛假,早上時奴才陪同皇上和世子出獵時,確實按照世子的吩咐給了這犯人一張銀票。”

見這麽輕鬆就對上了口供,眾人禁不住喜形於色,哲哲也覺得不可思議,她朝大玉兒望了望,大玉兒回以莫名不解的目光,哲哲接著向東青問道:“那你究竟為什麽會給這名人犯這麽多銀子?你們是今天早上偶然遇到的還是以前就認識?他究竟是什麽人?”

“我也是早上偶然遇到他的,他告訴我他是個獵戶,我瞧著他可憐,所以令明珠給他一百兩銀子,叫他回家去好好過活。”

“這就是咄咄怪事了,你既然與他不認不識,怎麽可能輕易給他這麽大一筆銀子?你難道不知,一百兩銀子足夠一戶百姓十年的生活所需了,”哲哲緊緊地盯著東青,一字一句地問道:“你沒有說實話,還隱瞞了不少秘密吧?”

不等東青回答,旁邊的濟爾哈朗突然對癱軟在地上的人犯問道:“怎麽和你方才招供得不一樣,莫非你膽敢捏造虛假供詞,愚弄太後嗎?”

那犯人嚇得叩頭如搗蒜,連連道:“他說得不是真的,小人不敢對太後王爺還有各位大人有半句假話,他給小的那張銀票確實是叫小的替他殺一個人,就是那個……”

“好了,沒問到你的話不要急著交待,問到了你再繼續說,聽懂了吧?”濟爾哈朗直接打斷了犯人的話,他不想在套出東青的真實口供前給東青提供更多的細節信息以利於偽造供詞。

東青頓時一臉怒色,小臉漲得通紅,伸手指著犯人怒斥道:“你胡說,我什麽時候叫你殺人了?我手下那麽多侍衛,哪個都是武藝高強之輩,還用得著找你一介草民?我還真是看錯了人,想不到你表麵上可憐兮兮,實際上竟是如此卑鄙!你老實交待,究竟被什麽人收買,膽敢出來顛倒黑白,惡意誣陷我的?”

“沒有,沒有啊,小人就算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說半句假話啊……”犯人急得麵紅耳赤,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東青的質問。

“到底是怎麽回事,東青你從實說來,不要沒頭沒尾,前言不搭後語的!”哲哲顯然已經不耐煩了,在她看來,東青小小年紀卻也學得了不少狡詐,他多半是在撒謊。

東青氣咻咻地回答道:“本來我還以為這犯人是個老實巴交的貧民,所以就替他隱瞞了殺頭之罪,想讓他保住一條性命,沒想到這家夥居然不知道受了什麽人的指使,居然憑空捏造謊言,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既然他如此可惡卑鄙,我就把事情的經過全部講述一遍,請太後為我做主,洗刷清白!”

接著他就詳詳細細地將事情的前因後果敘述一番:原來他在皇上忙著射一頭麋鹿的時候忽然發現了林子深處似乎有更大的獵物,來不及打招呼就策馬追過去了,結果獵物沒追到反而迷了路。正彷徨的時候,明珠眼睛尖,一下子就發現有刺客潛伏,及時提醒才令他僥幸躲避過去。很快,明珠把那刺客抓了過來,一番詢問,那刺客回答說並無任何人指使,隻不過家裏窮得實在過不下去了,老父死了連買棺材的錢都沒有,因此無奈之下才出來攔路剪徑。正好碰見東青朝這邊過來,看他的衣著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又想搶了馬去買錢,所以才臨時起意想殺東青。

“……我當時真是被豬油糊住了心竅,居然傻乎乎地相信這犯人的胡謅八扯了,”東青一臉懊悔地抱怨著,“我看他說著說著痛哭流涕的,就心腸軟了,他又說自己都兩天沒東西吃了,我瞧他餓得可憐,於是也就不去計較他先前的罪過,還叫明珠給了他一百兩銀子,告訴他回去之後買副好棺材,給他老父的後事好好辦了,再用剩下的錢買幾畝地耕種,以後別再搞這些歪門邪道的營生了。他當時一臉感激,還給我磕了好幾個響頭,說下輩子當牛做馬也要報答我的恩德。”

“可是萬萬想不到,這家夥居然出爾反爾,拿了我的錢,調個頭就跑來對我大加誣陷,真是良心都被狗吃了!”東青罵到這裏,忽然一臉恍然大悟,“噢,我現在終於明白了,莫非這混蛋一開始就是受人指使想要取我性命,不料意外失手被擒,所以才臨時編造出那番謊話來蒙騙我的?然後回去向他的主子匯報,那個幕後主使者見到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演出一場戲來,令這混蛋反咬一口,反過來說是我用銀子收買他去殺人?”

接著又補充道:“再說了,我犯得著收買刺客殺人嗎?我跟誰有深仇大恨了?如果是不聽話的奴才,直接下令處死就是了,何必多此一舉?”

東青說到這裏時,愈發惱火,他一個跨步上前,照著犯人的臉就是“啪啪”兩巴掌狠狠地摑了下去,“說,究竟你是受什麽人指使,膽敢誣陷本世子?”

他的力氣太小,落在犯人臉上自然跟搔癢癢差不多,卻著實令犯人麵紅耳赤,屁滾尿流,結結巴巴地抗辯著:“不是這回事,不是這回事,冤枉啊……”

在場所有人都被東青這一番頭頭是道的解釋弄得啞口無言,麵麵相覷。因為從任何一個角度來分析,也找不出東青所言的一絲破綻,誰也不敢想象,一個六歲的孩子能夠編造出如此一套天衣無縫,合情合理的謊言來辯解,可是如果並非如此,那麽東青的話就完全是真的?也隻有這種解釋才最為合理。

哲哲和大玉兒對視一眼,然後不約而同地將懷疑的目光轉向一旁站立的索尼鼇拜一幹人等,顯然是猜測他們是謀刺不成,反咬一口,誣陷東青妄圖弑君,前來告黑狀,賊喊捉賊、謊報軍情。

幾位大臣連忙站出來拱手道:“太後明鑒,奴才等怎敢蒙騙欺瞞太後?定然是世子在說謊,這些都是他編造出來以逃脫罪名的。”

濟爾哈朗見到風向有改變的苗頭,立即眉毛一橫,對東青一點也不客氣,“難不成這麽多大臣都是誣賴你不成?他們和你無仇無怨的,為什麽要指使刺客殺你,而後又反誣你呢?念你年紀幼小,一時糊塗,如果如實交代我倒也可以向兩宮皇太後求情,饒你不死;如若你再行狡辯,可就國法難容了!”

東青倒也不甘示弱,隻見他氣得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卻強忍著不讓它掉落下來,“我沒做就是沒做!究竟他們為什麽誣陷我,我不清楚,可我是清清白白坦坦蕩蕩的,太後不信大可以仔細排查,可若是聽信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的誣蔑之詞,我就是一萬個不服!”

正在緊要關頭,殿外傳來了小皇帝的叫嚷聲:“你們這幫狗奴才,誰敢攔朕的聖駕,都活膩歪了嗎?”

大家聞聲望去時,小皇帝已經一臉怒氣地踏入了大殿的門檻,“東青究竟哪裏得罪你們了,你們竟然如此刁難於他,朕倒是要親自來問問,你們究竟想把東青怎麽樣!”他這幾句話大模大樣的,自稱上用了平時很少使用的“朕”字,頗顯一國之君的威嚴。

見到福臨氣呼呼地闖進來,東青像是見了救星,立即委屈地一撇嘴,大哭起來,“皇上啊,你給我評評理,他們,他們根本就不聽我的解釋,專門聽那犯人的肆意誣陷,我冤枉哪皇上……”

看來有好事的奴才已經把這裏的狀況跑去向福臨報告了,所以福臨才怒不可遏地趕來搭救他的親密夥伴,除了哲哲和大玉兒外,在場所有人都忙不迭地給他行禮問安。

“還‘安’呢,朕都快氣壞了,你們究竟哪裏看東青不順眼,所以才故意刁難他?”福臨擺出一副為好友兄弟兩肋插刀的義氣來,義憤填膺地仰頭朝坐在上首的兩宮皇太後質問道。

大玉兒眉頭一皺,訓斥道:“皇上不要來這裏胡鬧,這裏都是大人的事,還不趕快回去溫習功課去?”

“不,朕偏不回去!朕就是不準你們拿東青問罪!你們不能不分青紅皂白誣賴好人!他究竟犯了什麽罪名,你們要把他抓起來?”

大玉兒無奈,雖然福臨是她兒子,卻畢竟也是皇上,不能不考慮他的感受和脾氣,“皇上有所不知,這東青已經卷入一場弑君大案裏,該刺客招供,是受他指使來行刺皇上的。”

“胡說!朕到現在好端端的,一根毫毛都沒少,也沒看到哪個敢對朕圖謀不軌,怎麽就弄出一個什麽‘弑君大案’了呢?肯定是有人居心叵測,想要陷害東青!”

福臨並沒有表現出對東青的一絲懷疑,反而堅定地站在他這一邊幫他說話,東青立即感激地向福臨望了一眼,福臨衝他點點頭,信誓旦旦道:“你放心,誰要是敢陷害你,朕第一個出來反駁!如果查明具體是誰,朕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

“皇上息怒,這幾位首告大臣與他無怨無仇,怎麽可能故意誣陷他呢?臣等也是證據確鑿,才請兩宮皇太後出來審案的,絕不至於冤枉了他,”說到這裏濟爾哈裏瞥了東青一眼,眼神中帶著極大的厭惡,繼續說道:“皇上怎能為一個妄圖謀害您的陰謀者如此不敬地質問太後呢?皇上現在不知實情,就極力袒護於他,待得知真相之後,必然後悔莫及。”

“什麽‘陰謀者’?東青才多大,他懂得什麽陰謀?”福臨不以為然。

東青更是委屈至極,他抽抽噎噎地向福臨哭訴著:“皇上,我就算,就算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謀害你啊!再說……再說我有什麽道理要謀害你呢?現在我阿瑪和額娘都不在家,我就把你當成我最親的人啦,皇上也最喜歡和我玩耍了……”

福臨對東青深信不疑,“就是啊,你是我最好的玩伴,最親近的兄弟,怎麽可能謀害我呢?我信不過誰還信不過你嗎?”

“皇上……”幾名大臣無疑陷入了極其尷尬的境地,為了避免小皇帝被巧言令色的東青繼續蒙騙下去,他們不得不出言提醒。

大玉兒打斷了他們的話頭,換了一副溫柔慈祥的臉色,哄騙著小皇帝,“好啦,皇上不用著急,額娘相信你的判斷,不會再拿東青治罪了,你快點回去練字臨帖去吧,等晚上額娘還要檢查你的功課呢。”

福臨卻也沒有輕易相信,“你是不是騙我的?”

“額娘不會欺騙皇上的,皇上盡可以放心,待會兒就放東青回去,保證不會對他怎麽樣的。”大玉兒耐心地勸說著。

“不行,我還不放心,我要東青到我那裏去,陪我練字讀書,這裏太嚇人!”福臨說著就對幾位大臣投去了警惕的目光,同時伸手去拉住了東青的小手,“我怕我前腳一走,你們後腳就把他關到大牢裏去準備殺頭!”

見到皇上雖然年幼卻也沒那麽容易哄騙,無奈之下,大玉兒隻得退讓一步,放緩了語氣,“好吧,那皇上就把東青帶去一並讀書吧,額娘不會再為難他的,這下總算可以放心了吧?”

福臨嘟囔了一句:“這還差不多。”接著對東青說,“走,咱們到上書房去,不管他們了。”

東青抹幹了臉上的淚痕,叩了個頭,謝道:“多謝皇上!”接著麵向哲哲和大玉兒說道:“還請兩宮皇太後明鑒,將此事調查清楚,以洗刷我的不白之冤!”

目送著兩個孩子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外,哲哲轉過頭來,疑惑著問大玉兒:“我也有那麽點摸不準,興許東青說的確實是實話?”

大玉兒臉色冷硬地回答道:“不管是不是實話,在沒有審清楚之前萬萬不能放他回府,否則他很有可能趁機逃到燕京去找他阿瑪,那樣的局麵可就難以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