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聞噩耗,情撼心旌
南方的夏天是濕熱的,尤其在進入了盛夏的洞庭湖邊,混合著水汽的熱風撲麵而來,弄得人身上粘粘的。沒有空調的日子到底不好過,無念大早起來便出了一身汗,沈清雲猶自靠過來要親熱,讓他一把推到一邊。
吃過早飯,沈清雲去書房看賬,無念一個人無聊得很,恰好飛炎飛雨過來玩,於是領著兩個小鬼去了湖上泛舟,打魚、摘蓮蓬、采菱角,直玩到晌午才渾身濕透的回來。
飛炎手裏抱著條大大的胖頭魚,飛雨拎著一筐的蓮蓬菱角,無念空著雙手悠哉遊哉的跟在後麵,滿臉笑意的看著兩個孩子吭哧吭哧費勁的拿著東西,絲毫沒有幫忙的意思。
飛炎興奮地回頭看看無念,“小叔,待會兒做火鍋吃好不好,你上次做的羊肉鍋真好吃,這次拿魚做一個。”
飛雨肚子早就餓了,這時提起吃的東西也來了勁頭,“小叔,做蓮蓉酥吧,還有麵包,還要你上次做的那個小餅幹。”
“行啊,你們告訴廚房一聲,把魚收拾幹淨了,蓮子剝了皮,我回去換身衣服就做。你們兩個也趕緊去換衣服。”
兄弟兩個答應一聲跑掉了,無念笑笑,也匆匆回了院子。
快到沈清雲的臥房了,隱隱聽到有人說話,無念放輕了腳步遠遠地張望了一下。窗子開著,正看到郭玉蓉拿著什麽東西在和沈清雲說話。停下腳步想了想,轉身進了自己的臥房。
說是自己的臥房,可真沒住過幾天,自來了水寨都是睡在沈清雲的房裏,連換洗的衣物都大半在那,這間屋本是沈清雲為掩人耳目布置的,裏麵隻有無念很少的一些東西,好在還有幾件幹淨衣服可以替換。
無念收拾齊整打開房門,腳還沒有邁出去,就見郭玉蓉的身影似一團綠雲從眼前飄過,匆匆忙忙的出了院子,小姑娘的臉上還帶了一絲紅暈。無念有些納罕,收了去廚房的腳步,往沈清雲的房間走去。
進了門,正見沈清雲手上拿著個荷包,白綾子的底上繡著一對粉色並蒂蓮花,做工很精致,看得出來是用心做的東西。無念忽然明白了郭玉蓉剛才的表情代表著什麽,說不出心裏什麽滋味,隻是笑笑,“好漂亮的荷包,哪位佳人贈的?”
“什麽佳人,是蓉兒做來給我慶生的,每年都有。不光是我,蓉兒也給飛炎飛雨做了的,你可別瞎想。”
無念見沈清雲慌慌張張解釋的樣子顯然是怕自己多心,不由有些好笑,“我哪裏瞎想什麽了,不過是隨口一說。就算真是哪位紅顏知己給的也沒什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送些表記信物也是平常之事,你知道我從不計較這些的。”
沈清雲先是以為無念吃醋,已經打點好了言語要哄他,這時聽了他這番說辭,雖明知是再合情理不過的大度之語,也確實未見無念生氣,但不知怎地反而不快起來。
“你這話倒真似個賢妻的說辭,難不成我以後真娶了親你也能這般無所謂麽?”
無念有些口渴,坐下倒了杯茶,邊喝邊道:“你有父母在堂,終不能一生不娶。咱們同為男子,本就不能見容於世,現在無人知曉還好,可紙包不住火,真有暴露的一天,伯父伯母容不下你我逆倫之舉,你當如何?是拋了這諾大家業隨我浪跡天涯,還是做個孝子娶親生子承歡膝下?你想過沒有?”
無念所提的這些事沈清雲不是沒有想過,隻是他雖早就決心要和無念廝守終身,卻總存了個僥幸的心思,希翼著沒人知道就這麽過一輩子。他心思慎密,本該早就想好對策,可當局者迷,明知前路必定艱難卻不願深思,實是怕將來真有什麽難處自己招架不住,到時必定傷人傷己。這時猛地聽無念把這些自己從不敢細想的話兜了出來,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做答,隻得反問,“你隻說我,那你呢?難道你不娶親麽?”
“我……”無念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我是不會娶親的。現下和你一起過得一天是一天,若哪天你娶妻了,我會立刻離開,從此後你我便隻是兄弟。師父年紀大了需人奉養,我回穀去照顧他終老便好。咱們這場相交便當是一場春夢吧,醒了也就散了。”
說到這裏,無念突然想到陸長廷,離師父入藏已有一年,不知他現下可好。自己若離開洞庭水寨,能回去的地方也就隻有靜幽穀了。不知為什麽,無念極為篤定,不論自己做了什麽,師父都是必定會包容他的,兩個人就在穀中相互扶持過一輩子,也挺好。至少不用擔心師父會扔下自己成親。
沈清雲知道無念自小就極有主見,拿定了主意便決不更改,聽這話知道他不會娶妻,心先放了一半下來,思索一下,小心翼翼問道:“若有一日,我娶親隻為傳宗接代掩人耳目,心中還是隻愛你一人,你能為我留下麽?”
無念看著沈清雲的眼睛,緩緩說道:“不能。你既娶妻便當專心疼愛妻子兒女,否則便是毀了一個無辜女子的一生,我更加不能做你的幫凶。況我也是男人,明知你有妻室還要伴隨左右,算是你的男妾還是算做你的兄弟?等你我垂暮之後,我形單影隻看你妻兒在堂共享天倫,情何以堪?”
兩人自有了肌膚之親後,這還是第一次將未來設想的情形說得這般明白,沈清雲默不做聲思索著無念的每一句話。他明知無念說得句句中肯,然而心中無論如何不能舒服,想到會失去眼前之人,心上就似被紮了一刀般疼痛難忍。便想反駁,卻找不出能讓人信服的說辭來安自己和無念的心。此時此刻,說什麽山盟海誓都是無用,兩人便都緘口不言,室內陷入一片靜默的氣氛中。
隻過得一刻,沈清雲腦中已轉了千百轉,死死拿定了一個主意,這一世是說什麽也不能放無念離開的,既然他不能容自己娶妻那便不娶,真到了掀起軒然大波的那天,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歸有路可走,大不了陪他浪跡江湖就是,再不行的話還有一死呢,上窮碧落下黃泉,奈何橋上終是能牽著他手的。
沈清雲想得通透,正要開口剖白心跡,已聽得外麵腳步聲,飛炎飛雨衝了進來,“小叔怎麽還不來做飯?我們餓了。”
無念收拾起滿腹心緒迎上去,“這就來了,偏你們這般心急。”牽著兩個孩子的手走了出去。
沈清雲一肚子話憋在心裏沒來得及說,隻好苦笑一下,跟著三人過去吃飯。
到了晚上,沈清雲已不打算再說什麽,心想日後無念自能知道他真心,隻狠勁在床上肆虐,將中午的憋屈一股腦發泄出來。
自從沈清雲嚐過無念後庭滋味便放之不下,二人都是血氣方剛,時常共掀雲雨。隻是無念當初本打算采拮沈清雲的**,不料反被人采,其後也曾有反攻之念,可沈清雲在這件事上卻說什麽也不肯,無念隻得作罷。好在後麵自有趣味,又是已經習慣了的,兩人倒也相安無事。可今天沈清雲受了刺激,這時一番發作,讓無念叫苦不迭,完事後累得直睡到翌日巳時。
無念起來剛剛穿戴好,腳剛邁出屋子,就見沈清雲的侍童常墨急匆匆地走進院子,見了無念也不似往日那般行禮,隻一味著急,“風少爺,您趕緊到廳上去吧,老爺和少爺們都等著您呢。”
無念吃了一驚,心說莫不是沈清雲和自己的事這麽快便敗露了,正待要問,就聽常墨接著又道:“從少林來了一個和尚,自稱是羅漢堂首座的弟子,說是有關您師父的事,須得見了您的麵才能說,二少爺讓小的請您快些過去。”
無念聽說是關於師父的消息趕忙隨常墨前去。到了廳上一看,果然是當日同法證入穀的慧言。沈清雲父子也都在座等候。
無念行了一禮,問道:“大師遠來,可是與我師父有關嗎?不知家師安好,可從吐蕃回來了?”
慧言合十行禮,待無念落座方緩緩說起陸長廷與法證的吐蕃之行。
法證到了吐蕃後與格傑巴泰辯經講佛,陸長廷便趁機遊曆吐蕃風光。及至辯經完畢,格傑巴泰提出比武,法證應戰,陸長廷從旁觀摩。兩人都是佛門高手,這場比武直打了兩天一夜才以平局告終。然而雙方耗費體力甚巨,最後竟無絲毫內力可用,需將養日久方能恢複。恰法證又接少林傳書,言掌門病逝,便不顧身體立即趕回中原。經過雪峰時正趕上雪崩,將法證師徒和陸長廷壓在雪下。法證當時已和常人無異,慧言又功力低微,三人全憑陸長廷一人之力才得脫險。隻是陸長廷將二人救出後自己不慎又落入冰窟,因耗力救人,已無力氣再爬上來,等和尚找來藏民救出時,陸長廷已奄奄一息了,臨死前留下遺言請法證師徒轉述無念。法證傷心好友因己而亡,回寺後大病不起,便隻好慧言一人前來尋找無念。
說到這裏,慧言指指身邊的一柄佩劍和一隻瓷壇,“陸前輩臨終有言,這柄劍交給風公子保管,劍柄上的天眼石是答應了風公子的物事。另外,還請公子將他遺骸埋在穀中樹屋之下。因路遠不便,師父和貧僧隻得將陸前輩屍身火化裝在這瓷壇之中帶回。現下一並交還公子。”
廳中一時鴉雀無聲,這噩耗來得太過突然,除了沈清風外,其餘都在呆愣之後陷入了悲傷之中。
無念怔怔接過慧言遞來的佩劍,確是師父的漪瀾。劍柄處拿彩線係著一顆拇指大小的圓形石頭,顏色深紅,晶瑩剔透,表麵上一圈圈的白色紋路形似人眼,這便是天眼石了。攥在手裏緊緊握著,無念有些不敢相信師父竟這樣沒了,喃喃地反駁著慧言的話,“不……不對,師父說過要葬在我母親身邊的,怎麽會是樹屋下呢?”
無念隻覺得仿佛進入了一場惡夢,他在夢中駁斥著所有的荒誕不經,似乎把所有不合理的東西推翻了就能證明一切都是假的,師父還沒有死,正在回家的路上。但這徒勞的掙紮也並沒有維持多久。
眾人都對無念的問題愣了一下,不明白陸長廷和無念的母親又有什麽關係,隻有沈伯達知道陸長廷年輕時與風箏的往事,這時從無念的姓氏中隱隱猜到其中情由。
男女同葬是夫妻才能有的,事關陸長廷和眼前這位風公子母親的名譽,即便滿懷疑惑也不能問出,慧言隻得無奈的解釋著,“陸前輩確是說的要葬在樹屋下。至於與令堂合葬……這個貧僧並沒聽陸前輩提起。隻是陸前輩曾說,他這一生從未食言,唯獨答應了公子平安回家是做不到了,因此一定要貧僧將骸骨帶給公子安葬穀中。”
無念此時的心思已不在陸長廷的生死上了,隻反複想著慧言轉述的那幾句話,還有出穀前師父的言行舉動,驀地明白了陸長廷對自己的心意。樹屋之中,他說自己比母親好看;離去前兩日的纏綿繾卷形影相隨;還有現下要葬於穀中而非母親身邊,那分明是不想離開自己的意思。想到這裏,無念覺得心裏發緊透不過氣來,自己怎麽這樣蠢笨,竟到現在才發覺那人的一番情意……